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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便秘,家四个女孩都有,住在江边贫穷地区的女人,很少能幸免。尽管我再节约,也肯化钱从店里买消过毒的卫生纸作草纸,不象其他人家用旧报纸、写满字的作业本、包食物的纸。从小就知道到近郊农村田坎去挖茅,摘竹叶尖,煮水、泡水喝,这类土方能缓解便秘。但清热解毒最有效的是苦瓜籽,熬出的水极涩,捏着鼻子往嘴里倒。喝完后,赶紧用冷水冲掉苦味。这里的女人,与这个地区一样,下水道总是个问题。
的确,这屎拉得实在不容易,多少双盯着排泄者的前部器官,多少人提着裤子,脸上冒汗憋着大小便地候着。年龄大的,蹲上茅坑,享受自己一时的独占权。排队的人,则会毫无顾忌地盯着没门挡蔽的茅坑,她们嘴一敞开就难以封住了:谁的谁的子宫脱落,肯定是乱搞男女关系;谁的谁的下身生有红斑湿疹,是婊子,卖逼的,不烂掉才怪。
排队紧张,上厕所也紧张,我总要带样东西,装作不在意地挡在自己面前,有时是蒲扇,有时是一本书或书包。要让衣裤和鞋不沾着屎尿,又不让蠕动的白白红红的蛆爬上自己的脚,又不能让挡着自己的东西碰着茅坑的台阶,还得装随意,不能让等着的人觉得我是有意不让人看我的器官。否则,碎嘴烂嘴婆娘们必定会说我有问题,什么好东西遮起来见不得人?
那天我在关茅厮看见人吐蛔虫时,突然失去了便意,轮到我,我却走开了,排队的人稀奇地看着我。
后来我的嘴里也冒出过蛔虫,见过一次这种事,身临其境就不那么恐怖。我没晕倒,但反应依然不太对劲:我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饭豆,那些子煮烂后,吃起来很粉,易饱。刚走到天井,豆子扒进嘴里,还未咀嚼,便哇地一声从嘴里钻出蛔虫,整整一尺长肉虫子,掉在地上还在蠕动。我未尖叫,而是把手中的碗当球一样,朝上抛去,用劲太足,碗竟搁在瓦檐上,豆子从半空坠落下来。地面的青苔上洒了乌红的颗豆子。我闭上,泪水夺眶而出,不顾一切地猛踩那在地上甩动的蛔虫。
这件事,我不愿意告诉任何人:一件本是很痛苦的事,被我的动作弄成魔术,大半滑稽小半可怕。
父亲带我去石桥的药铺抓了三副药。父亲说,中药好,中药没副作用。乌梅,川楝子,槟榔片,木香,川椒,干姜,大黄等等一大串奇奇怪怪的名字。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放入盛了水的瓦罐里,微火熬。熬好的汤药,我盛了一碗又一碗,狠着劲往肚子里灌。要是在家多好,一星期才能见到她一次,以前我无所谓,这一觉得非常想念她。
当天晚上,我的肚子就气鼓气胀,象有妖精闹腾开了。
我拔腿往院门外跑。
别去厕所,父亲叫住我。待我进屋后,不等我闩门,父亲在外面把门反扣了。他在堂屋坐着,把守着门,不让我的姐姐哥哥和邻居们闯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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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傍晚,太阳落山之际,便有近郊农村生产队来收粪便作肥料。
“倒桶了!”担着大木桶的农民,天热下雨,头上都一顶旧草帽。他一声吆喝,整条街的人都从自家门后、床下、用布帘遮住的角落里,端出存放粪便的尿罐、马桶和夜壶,小翼,象捧着祖宗八代的灵位似的。不知从哪年做下的规定,倒尿罐是我的任务。往收粪便的木桶里倒完后,用淘菜水、洗衣水和竹涮子涮干净,再捧。洗尿罐的脏水顺着石坎流下坡,那一坡树长得又粗又壮,枝叶繁茂。
万一我错过了农民收粪便的时间,就只得把笨重的尿罐,提到公用厕所的大粪池去倒。雨后路全是泥水,溜滑,好几次我跌倒在地上,屎尿泼了我一身,黄陶泥的尿罐摔成几瓣。我爬了起来,赶紧奔,用篼箕装灶坑下烧过的煤灰,铺在泼洒在坎沟沿和泥地的粪便上。再扫进簸箕,倒进粪坑。弄脏的地很难清除干净,自家灶下的煤灰都扒完了,还不够用,又去求邻居同意扒他们灶下的煤灰。我怕过路的街坊骂街直指父母祖宗的本领,不管有多远,被挨了骂的父母一定能听见,当然要把气出在我头上。
每次闯下这种烂祸,我总是觉得哥哥姐姐,还有父母,和街坊一样漠然地站在院外的台阶上,俯视我满身恶臭紧张地忙乱。
或许他们那样做,不过是为了提醒我,做错事就得挨罚。但我却无法往心宽处想。他们为什么不肯伸出手帮我,而总让我看到自己是个多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