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生明月 商采薇
风,更大了;雨,更猛了。一道闪电从天而降,仿佛是一条巨大的火舌,耀眼的光芒几乎使教室里的灯光黯然失色。伴随着闪电而来的,是一阵可怕的,爆炸般的雷声,仿佛某个人厌弃了世界,而在附近点燃了一个巨大的火药库,震得教室里的玻璃哗哗直响。楚怀远下意识地捂住了耳朵。在他的记忆中,这似乎是他平生遇到的最最可怕的暴风雨。他看了看表,八点半了。仍然没有人来,包括住在校园内的函授生,和住在教工宿舍里的授课教师。傻气啊,楚怀远!他在心中骂着自己。这么可怕的暴风雨,坐在房间里都会吓得发抖,还有谁能冒着危险来授课和听课呢?除非是傻瓜。而他,就是这样一个傻瓜。
似乎谁也不能责怪,要怪,只能怪这该死的鬼天气。可是,难道没有一个老师担心学生可能会来听课,而冒着风雨来授课吗?难道没有一个学生担心自己可能会落下一天的功课,而冒着风雨来听课吗?他们,毕竟没有接到停课通知啊!楚怀远突然感到一种孤独,一种无法排遣的孤独,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孤独。空荡荡的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空荡荡的教学楼里也只有他一个人。他看了看地上那被日光灯拖得长长的,孤零零的影子,突然感到一阵凄楚和寂寞。寂寞是孤独的影子,他是孤独的化身,这影子就该是寂寞的化身了。突然,他想起了一阕清人的词:
“谁伴明窗独坐?我和影儿两个。灯尽欲眠时,影也把人抛躲。无那无那,好个凄凉的我。”
他有些哑然失笑。笑什么?笑自己的傻气吧。或者,他把别人看得太高了吧。他看了看表,九点了。不会有人来了!他无奈地想着。然后,他站起身来,准备收拾东西。又一道淡蓝色的闪电照亮了整个厅堂,接踵而来的,是一下可怕的雷声。雷声慢慢地减弱,仿佛很不情愿地离开了地面,回到了天上。楚怀远苦笑了一下。回家的路,又将是漫长而艰苦的。
突然,在通常紧接着雷鸣的吓人的岑寂当中,楚怀远很清楚地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脚步声由远至近,虽然有些拖沓,却很急促,好像某个人正在急匆匆地往这里跑。没等他反应过来,教室的门一下子被推开了,从外面旋风般地闯进了一个人,一个湿乎乎的,水淋淋的,雨雾般的幽灵。
“对不起,楚老师,”“幽灵”开始说话了,是楚怀远熟悉的,银铃般的童音,“我昨天去一个同学家了,那个同学住在桃源街。本来想晚上赶回来,谁知道刮起了这场鬼台风。”她说着,摘下了雨帽,露出了那张满是雨水的脸,和紧贴在脑门上,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水的长发。没错,正是诗诗。
“这场鬼台风真要命,简直是向世界讨债来了,”诗诗一边脱雨衣,一边继续咭咭呱呱地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教室里的情形,“没办法,只好在同学家住了一晚。谁知今天早晨,所有的公交车都停了,街上也看不着出租车。我只好靠着两条可怜的腿一步步蹭来了。幸亏向同学借了雨衣雨裤,还有这双雨靴,否则我可惨了。”她调皮地耸了耸肩,脱下了雨衣雨裤。
此时,楚怀远才发现,诗诗的样子,竟比自己还要狼狈。她浑身没有一处干爽的地方。那薄薄的衬衫已经湿透了,紧紧地贴在小小的身体上。一条牛仔裤粘满了泥点和污水,已经分不出是黑还是蓝了。雨水顺着裤脚不停地往下淌,使得两条裤管看起来,好像是两个没拧紧的水龙头。她浑身上下都在打着颤,可脸上仍然挂着一个开心的笑,那样可爱而兴奋地嚷着:“我的同学不让我来,说我一出来,小命马上就交代了。可您看,我到现在不还是活得好好的?啊——啊欠!”她终于打了一个喷嚏。
一直默不作声的楚怀远突然开口了:“你,是从桃源街赶来的?”他问,声音微微有些发颤
“对呀!”诗诗点了点头,又准备去脱雨靴。谁知刚一弯腰,从她的怀里竟掉出了一样东西。楚怀远定睛一看,是一个用塑料包着的小包裹。诗诗“哎呀”地叫了一声,好象掉了什么价值连城的珍宝似的,急忙俯身去拾,楚怀远却抢先了一步,捡起了包裹。包裹不大,但裹得很严实,似乎还带着诗诗身上的体温。他一层层地把塑料布拆开,拆了七八层,才露出里面的物体。立刻,他惊呆了。这像宝贝似的包裹着的,竟是两本“语言学概论”的教科书!书本一点也没有打湿。这,大概是诗诗身上唯一干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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