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商采薇
“我不是窃听者,我进来很长时间了,只不过您太专注了,没有发现我。”苏焱边说边拍打身上的雪。其实雪早已融化了,变成一颗颗小水珠,坠在他的衣襟和发稍。“什么曲子?”他感兴趣地问。
“《春江花月夜》。”
“《春江花月夜》?”苏焱惊讶地重复着,“这可是古筝业余九级的过关曲目啊。”
“您怎么知道?”轮到云嫣惊讶了。
“听外面接孩子的家长说的。”苏焱笑了笑,“现在的家长,都想让孩子有某方面的特长,课外去学这个班那个班的不占少数,其中学古筝的也很多。他们接孩子时经常在一起‘切磋技艺’,我偶尔听见并记住了。”
“那,您准备给笑妮报什么班?”云嫣边说边撤下了古筝,给苏焱沏上了茶水。
苏焱眉头一皱,怎么话题又转到笑妮身上了?“您又不是不知道,我最反对这种拔苗助长的教育方法,把孩子逼得像一台机器,没有一点活力和乐趣。我觉得这就是一种变相的摧残。”他顿了一下,喝了一口茶,又接着说,“我的女儿如果对什么感兴趣并真有天分,我掏多少钱都让她去学。但如果她没兴趣或者不爱学,我绝对不会逼着她去培养什么‘特长’。”
“说得好!”云嫣赞道,“苏先生,我觉得我们两人在教育方面,许多观点是不谋而合的。”
苏焱深深地看着她:“那么,其他方面呢?”
“其他方面……”云嫣含糊着,目光落在了那根断了弦的古筝上。现在,它已经被云嫣撤到那个长沙发上去了。“瞧,您这一窃听,害得我还要换一根琴弦。”她耸耸肩,打开抽屉,取出一根新弦和几样工具。
“您会换吗?需要我帮忙吗?”苏焱很热心地说。
“弹琴者,哪有自己不会更换琴弦的?”云嫣笑了一下,开始动手拆那根旧弦。苏焱看着她动作娴熟,显然已经弹了很多年的古筝了。他感慨地说:“以前只听您说过,您的母亲会弹古筝,没想到您也会弹,而且水平这么高。”
“我可没参加过什么特长班,而是跟妈妈学的。”她一边说,一边熟练地拆着那根旧弦,“古筝是所有民族乐器中最易入门的一种,我会的也是眼前那几首老曲子,什么《清平调》了,《渔舟唱晚》了,别的就不会了,也没想到自己能达到几极水平。像妈妈那样自己填词编曲,自弹自唱,我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您也太谦虚了,”苏焱说,“我虽然不是钟子期,但也能听出,您并不是单纯的照‘谱’宣科,而是把自己的情感和乐曲的旋律糅合在一起。比如刚才的乐曲,那悠扬的旋律里,就很明显地渗透出一种缠绵和些许无奈。”
云嫣突然抬起头来,手里的工作不觉停了下来。她看着苏焱,目光中有惊讶,有感动,也有酸楚。“不惜歌者苦,但伤知音稀。”她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您说什么?”苏焱关切地问。
“没什么。”云嫣甩了甩头,把拆除下来的旧弦扔到一边,又开始安装新弦。“其实这支曲子本身就包含了太多的缠绵与无奈,”她似乎在刻意解释着什么,“您一定读过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吧。诗中描写了思妇与游子的两地相思之情。‘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听听,仅这四句,就包含了多少缠绵和无奈。”
“不!”苏焱固执地说,“我读过《春江花月夜》,这是一首‘感’而不‘伤’的诗歌。而您弹奏的旋律中却包含了一丝淡淡的伤感,似乎是一种忍住的痛苦和无可奈何的凄伤。”
云嫣再次抬起了头,脸上有明显的惊讶和震动。“还说自己不是钟子期呢,”她搭讪着说,“分析得头头是道的,比鉴赏家还专业。”
“我若是钟子期,您就是姜伯牙了。”苏焱打趣地说。
云嫣的脸一下子红了。“其实,”她低低地说,无意识地拨弄着刚刚安好的琴弦,“我并不经常弹古筝的。今天,我只是想起了妈妈,真的,想起了妈妈……和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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