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商采薇
苏焱动容地看着这一切,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夜与昼交替的完整过程。那漫长得似乎永远也走不出的黑夜,居然在短短的一瞬间就被白昼取代了。在光明面前,它溃逃得是那样迅速而狼狈。渐渐地,他觉得一种新奇的、古怪的动力在他胸膛中涌动着,冲撞着,伴着点疼痛和酸楚。终于,车子驶上了一块坡地。苏焱在云嫣的指点下倒车,前进,又倒车,又前进,终于停在山顶一块凸出的、平坦的草地上。云嫣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好了,可以下车了。”
苏焱迫不及待地钻出车子。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个高高的山顶上。苍苍莽莽的群山都踩在他的脚下。山谷里缭绕着升起一团团的烟雾。雾气慢慢凝结成大片的云海,在他的脚底,忽而来,忽而去,忽而凝聚,忽而飘散。而那些苍苍莽莽的山峰,则在云雾的卷裹飘动中时隐时现。头顶的天空是孔雀蓝的,很深,发暗,带着还没有褪尽的夜色。而越往东方,天空就越亮,呈现出晶莹的宝石蓝。突然,云天相接的地方闪出一点微弱的,橘红色的光斑,就如爆出一颗小小的火星。接着,那火星开始迅速的延伸,延伸成一道细长的,发亮的橘红色光带。然后,那光带又以惊人的速度,向云海和天空迅速扩展。于是,玫瑰红、葡萄紫、玛瑙橙,紫靛青、琥珀黄……世界上所有瑰丽的色彩,都在云海中层层浸染,并不断地变幻着。而那如宝石蓝的天空,一忽儿发紫,一忽儿发绿,一忽儿又是玫瑰色,好像在看不见的天边真的有一颗硕大的宝石,在七彩的灯光下飞快地旋转和闪烁。一方的异彩终于揭去了满天的睡意,一切都在预示着,光明,即将诞生了!
终于,载着光明的太阳,在这绚烂的、亮丽的、变幻莫测而光芒耀眼的异彩的烘托下,在云天相接的地方,害羞地露出了小半个脸庞,红红的,深深的。它似乎还被沉重的黑暗坠着,上升得缓慢而艰难,几乎是一纵一纵的,每一下都仿佛在挣脱着什么。可是,它仍然带着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执着的,顽强地上升。突然,它用自己在黑暗中积攒的全部力量猛然一跳,一下子跃出了地平线,跃上了天空。刹那间,阳光流水般地迸射而出,整个山谷,整个天空,整个宇宙,都成了了耀眼的,灿烂的,光明的世界!
苏焱一瞬也不瞬地看着这大自然最壮观的一幕,眼中早已蓄满了泪。他觉得胸中那股新奇而古怪的动力,已经化作一股汹涌而澎湃的激情,在胸膛中翻滚着,激荡着,碰撞着,而所有被隐藏和压抑着的情感,不可抗拒地被卷到这股巨大的激情中,跟着一起翻江倒海的涌动。这种涌动让他震撼,让他膨胀,让他有一种大哭一场的冲动。奇怪,这三天来,他经历了残酷的“面对”和艰难的挣扎,无论情绪上多么激动,他都一直撑持得住。可是现在,他却感到一种无限膨胀的力量,要把搅动在一起的一切情感,都迸发出来!倾泻出来!他紧咬着嘴唇,本能地强忍着膨胀而彼此冲撞的激情。这时,一个温柔而凝重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黑夜漫长得让人绝望,但,光明还是在瞬间不可阻挡地降临了。”
哦,这是云嫣的声音!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苏焱的身边。苏焱转过头来凝视着她,发现她的眼中也满是泪水,而那亮晶晶的泪水里,有满天的异彩,有火红的朝阳,有金灿灿的光明。苏焱觉得自己体内的激情已经涌到了喉咙里,马上就要喷射出来。他的嘴唇颤抖着,眼眶逐渐潮湿,喉头的疼痛在加深,加深。突然,他猛的抱住了云嫣的身体,“哇”的一声痛哭起来。所有被压抑被冷藏的情感,所有沉郁着或激越着的情绪,都随着一声声沉痛的哭喊发泄出来,喷射出来!他为自己逝去的岁月而哭,为那些曾经付出却一一破碎的情感而哭,为自己曾经失去的一切而哭,也为那刚刚滋生却不曾明晰的某些东西而哭……他哭着,毫不掩饰地,痛痛快快地,酣畅淋漓地哭着。云嫣颤抖了一下,面庞有些发热,心中则漾起一种异样的柔情。她没有拒绝,也没有伸手反抱苏焱,只是被动地站着,一任苏焱紧紧拥抱着她,一任那男性的泪水洒在她胸前的衣襟上。
终于,苏焱止住了哭声。他慢慢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自己竟伏在一个女性的怀里。他连忙送开了手,心中感到一份狼狈和不知所措。“对不起,孟老师……”他嗫嚅着想找一个借口,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云嫣的脸也红了,她迅速掉过头来凝望着山谷。突然,她轻轻“啊”了一声,指着远方,轻声地,做梦般地说着:“苏先生,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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