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树
第二天一早,她就找到了那位护士长。护士长对那个送花人倒记得很清楚:"哦,是个高个的姑娘,二十四、五岁吧,梳着马尾辫,穿着纯白的羊绒套装,白衣白裤,长得挺文静,还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她说她是秦教授的学生,想看看秦教授,但人太多,所以让我把这束花送进去。等到我把花送给秦教授后,刚一抬头,看见她已经进了病房,就站在离秦教授不远的地方。我刚想跟她打个招呼,就在这时,秦教授......"
"谢谢您,护士长。"秦风连忙打断了她的话,匆匆告辞了。再次回忆父亲临终时的情景让她心中充满酸楚的情绪。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她不能再听下去了。
走在大街上,触到深秋那已经有些冰冷的空气,她才慢慢地冷静下来。她开始思索护士长的话。噢,果真是个女人,一个很文静,很有味道的女人。白衣白裤,高个,马尾辫,让她上哪儿去找这样的女人?哎,不对,白衣白裤,高个,马尾辫......噢,她见过这个女人,真的见过,一定见过!
一个模糊的记忆忽然变得清晰起来。那是在父亲遗体告别仪式上,在低沉的,凄惨的哀乐声中,一排排的人向父亲的遗体鞠躬,向她和母亲慰问。她呆呆地站着,麻木地和那些她多半还不认识的人握手。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她已经不能思想,也不会思想了。可是,当大厅的人渐渐散净的时候,她还是发现有一个人,有一个姑娘还迟迟不肯离去。那是一个梳着马尾辫的,高个子姑娘,穿着白衣白裤,眼睛红红的。她一直在望着父亲的遗体,泪珠无声的,默默的从眼中滚落下来。当她发现大厅里除了家属和工作人员外,就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她开始向外面走去--是一步一步的,倒退着出去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父亲的遗体。等到快退到门口时,一声无声的呜咽,恰似夏天的闪电那样,强烈地震撼了她的全身,她连忙用手帕捂住了嘴,好象要捂住即将爆发出来的如雷的哭声,一扭头,她跑出了大厅。
白衣白裤,高个,马尾辫,没错,肯定是这个姑娘!如果与父亲没有深深的情感,她决不能如此在告别厅里迟迟不肯离去。她,一定就是父亲思念了十年的"小薇"。可是......秦风一惊,不对啊?这个姑娘只有二十四、五岁,而那个十年前离开父亲的女人,怎么说,也得三十多岁了。那么,她不是"小薇"了?可是,她却知道菩提树叶,她一定与"小薇"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难道,她同自己一样,是父亲的......秦风突然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再想下去,就太可怕了。天,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想法,这是不该有的啊!她感到头疼得厉害,各种想法在她头脑中翻江倒海似的互相冲撞,简直使她的头快要裂开了。哦,让这种折磨快些结束吧!再这样下去,她会发疯的!
她忽然在街上急速奔跑起来,不管路上的行人怎样看她。她跑着,不分方向地跑着,自己也不知道要跑向哪里。她只知道,她需要发泄,需要让自己的痛苦,自己的烦闷,自己的哀伤,都随着那大口大口的呼吸,一起发泄出去。风,呼呼的在她耳边刮着,哦,跑吧,跑吧,最好跑到天边,跑到一个没有人烟,没有现实的地方去。
终于,她筋疲力尽,停了下来。她发现,自己居然没有跑到天边,而是跑到了坐落在紫萱山山坡上的W大学门口。噢,W大学,那是父亲终生从教的大学,也是自己刚刚考上的大学!她对它太熟悉了,熟悉得就像自己的手指。小时候,她就牵着父亲的手,蹦蹦跳跳地在校园里玩耍。长大了,她也常常到校园里散步。校园的每个角落,都留下了她的足迹,也留下了父亲的足迹。她记得,当她第一次由父亲牵着,一步一歪地来到这所江南最著名的高等学府时,那些身为讲师、教授的叔叔伯伯们就开玩笑地对她说:"风儿,上学来了!"可如今,她真的以优异的成绩实现儿时的宿愿时,却与这所大学陌生了。从父亲暑假病重住院开始,她就很少踏进这所学校的大门。先是衣不解带地照顾父亲,然后又忙着处理后事,安抚母亲。再后来,是她自己不敢来,不愿来。校园中的一草一木,都太容易勾起她对父亲的思念。她不知道,在如此睹物思人的氛围下,她是否能安下心来学习。好在这是父亲的学校,父亲的中文系,她没有除名的危险。校长曾亲自拉着她的手说:"风儿,什么时候来上学都可以,学校随时欢迎你。"噢,同学们的军训已经结束了吧,该上学了,否则,功课落下得太多了。看着气势宏伟的校门,看着由国家教育部部长亲自题写的校名,她长叹了一口气。久违了,W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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