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树
岂止没有忘记?岂止仅仅思念?秦风看着她那惊喜的,激动的面孔,不知为什么这么不是滋味。商采薇,你是胜利者,你离开了父亲,竟还能牢牢占据他的情感,你自然骄傲!可是,你给我,给妈妈带来的,却是无穷无尽的伤痛和耻辱!她委屈,也替妈妈委屈!想到这儿,一阵不可遏制的愤怒,终于从秦风的胸膛中爆发了:"商采薇,你和我爸爸,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告诉我,你赶快告诉我!否则,否则......我,我问爸爸去!我受不了了!我实在受不了了!!我......"那种眩晕的感觉又袭来了,她摇晃着,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跌倒了。她想透口气,可是胸中好象有什么东西堵得满满的。她突然觉得,自己的面前横着无数条死胡同,她真的没有路可走了。
就在这时,一个好温暖的怀抱拥住了她,一个好亲切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哭吧,风儿,好好地哭一场吧!这些天,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啊!哭吧!痛痛快快地哭吧!"
"哇--"秦风真的哭了,无法遏止地哭了。这几句说到她心坎里的话,一下子拔去了堵在她胸中的东西,于是,许许多多的委屈、悲愤、无奈、痛苦、哀伤、耻辱、恐惧......和父亲去世后她所肩负的沉沉重担,都化为一声声沉痛的哭喊,一起迸发出来。她哭,哭得天昏地暗,哭得死去活来。她小小的肩头不停地起伏,柔软的身子不住地颤栗。恍惚间,她扑倒在一个人的怀里;恍惚间,那个人扶着她,来到了一个光线较暗的地方,为她轻轻地擦着泪......她不管,不管周围的一切,她只要好好地哭一场。她觉得,就连父亲去世的一刹那,她也没有这样痛快地哭过。
渐渐的,秦风的哭号变成了啜泣,啜泣又变成了轻轻的抽噎。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却发现哭了一场后,自己一直被痛苦和悲伤浸泡的心轻松了不少,头脑也变得清晰起来。她慢慢抬起头来,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菩提树的下面(不如说里面),正伏在刚被自己痛骂过的商采薇的怀里,商采薇正静静地,关爱地看着她。她不好意思地直起了身,向四周看了看。哦,这真是个好地方。长长的,密密的树枝为他们搭成了绿色的屋顶和四壁,外面的人根本不能发现。而里面并不阴暗,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射进来,在地面上留下了一个个圆形的小光斑。难怪父亲那么喜欢这个地方!她又仔细打量了面前的商采薇,突然发现她长得很......很有味道。她并不算美,但那高挑的身材,白皙细腻的皮肤,深沉清亮的眼睛,以及唇边那个恬淡的,若有所思的微笑,都使她具有一股不平凡的气质。她整个人是干净轻灵的,是飘逸出尘的。秦风忽然想起父亲笔记本中摘录的朱敦儒《卜算子》中的话:"古涧一枝梅,免被园林锁。路远山深不怕寒,似共春相躲。幽思有谁知,托契都难可。独自风流独自香,明月来寻我。"原来,这就是为她摘录的啊!是的,她就像一枝白梅,一枝古典的,不属于这个尘世的白梅。这就是她的韵味,难怪父亲会喜欢她。秦风突然惊奇地发现,自己已经不那么恨她了。是的,她不可恨,父亲喜欢的人,应该是个好女子,可是,她与父亲......秦风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自己想要问什么。
"风儿,"一直不语的商采薇开口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听我说,我与你父亲的关系,不是一句话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如果你愿意,如果你相信我,我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我以我自己的名誉发誓,故事里的内容,都是真实的。"
秦风再次看了看商采薇,她的眸子清幽、明朗、坦白。"我相信你。"她说,"我要听。"
商采薇点了点头,深深吸了一口气。她默默地望着菩提树那交错的树枝,思绪又回到了十三年前那个秋日的早晨......
第一章
采薇刚刚走出食堂,就发现自己把《中国当代文学》的课本拿错了,上册"拿成了"下册"。她看了看表--七点五十三分。要命,宿舍的大门刚刚在三分钟前关闭,而上课的铃声就要在七分钟后拉响。人生,怎么有那么多不如意的事?
拿错课本,在许多人眼里可能是小事,顶多在上课时装装听讲的样子,课后再借别人的课本勾勾画画而已。可采薇却决不肯这么做,自幼秉承的良好的家风,再加上对文学那种如痴如狂的喜爱,使她养成了严谨扎实的学习态度,对功课一点也不肯马虎。不带课本就去上课,对她来说简直是不可想象的大事。更何况,"当代文学"这门功课是周汝唐教授主讲,这位老教授的严厉在全系乃至全校是出了名的。采薇刚入校时,就听系里的老大哥老大姐们纷纷传唱这么一个自编的顺口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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