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年不久,秋园把之骅叫到身边,对她说:“你去把屋檐下簸箕里的鸭毛拿到街上卖掉。卖了钱,去买一块写字用的石板,再买一根扎头发的牛筋,要准备读书了。”
之骅好高兴,连忙拿一张旧牛皮纸把鸭毛包好,走上街去。走了十里路,到了一家废品店,想不到鸭毛只卖了五角二分钱。之骅的头发可以编辫子了。她花一分钱买了根牛筋,从中剪开,可以做两根。石板花了两角钱,石笔一分钱。又花两分钱买了个葱油饼,饼有碗口那么大,金黄金黄的,上面粘着葱花,喷香。之骅站在卖饼的老倌子前面,看他把葱油饼放在纸上递过来,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恨不得接到手就咬一口。可她忍住了,把葱油饼仔细包好。饼要留给弟弟们吃,剩下的钱要交给秋园。走在路上,之骅无数次地拿出葱油饼嗅闻,口水使劲往喉咙里吞,简直能听到咕咚咕咚的响声。
六
日也盼夜也盼,终于盼到了这一天。
之骅年纪大了,从一年级读起怕是不行,自己也怕羞。经过商量,决定插班读小学四年级第二学期,然后转入完小[7]读五年级。
刚开始读书就是四年级,语文倒还没什么问题,算术就有点难了。一次,算术老师在课堂上出了道题,让做完的同学举手。之骅做出来了,可因为没有把握,便迟迟没有举手。
老师说:“杨之骅没有做出来吧?”之骅脸上火辣辣的,羞得头都抬不起来。
从此以后,除了上茅房,之骅都在座位上做算术题,不会就问。结果,她的算术成绩突飞猛进,每次考试都是头名。
四年级读完就要转入完小,完小离家十二里路,要翻过一座山。
上完小先要考试。考完了,秋园替之骅去看榜。见到榜上杨之骅的名字,秋园就扯了三尺白底起绿格子的洋布,替之骅做了件褂子。因为急着替人做衣,秋园慌慌张张把之骅的褂子裁错了,穿在身上短了一截,只好用剩余的零碎布接了条边,两边各打了一个褶。此外,之骅还有一条没打过补丁的黑洋布裤。一早,之骅就穿着这身衣服去上学,晚上回到家马上脱下来洗净晾干,第二天又穿着去学校。
九月初,五点多天就亮了。之骅穿着绿格子褂和黑洋布裤,乐颠颠地走在上学路上。天空蓝得耀眼,植物绿得耀眼,山坎上裸露的红土鲜亮得耀眼。提着簸箕捡狗粪的老倌子和看牛的细伢子打着呵欠、抹着眼睛,陆陆续续从家里出来,消失在旷野里。
天气慢慢冷起来了,天亮的时间推迟了。之骅必须天不亮就起床,点燃煤油灯,再把柴火烧燃,随即吹黑油灯。她坐在小矮凳上,仔细往炉火里填进树枝、树叶,柴火不时爆出零星的火花。
锅开了,咕咚咕咚地响着,青青的菜叶和数得清的白饭粒在沸水里上下翻腾。稀饭煮好了,舀出一碗,就着炉火吃起来。为了省油舍不得点灯,炉火将之骅的身影投在墙上,好大好大。
之骅将秋园头天晚上炒好的一碗麦子装进一个小布袋里,放进书包,这是她的中饭。随后背上书包,轻轻地打开门,迈出门去,返身轻轻地带上门,向学校走去。因为没有钟,拿不准时间,有几次走到学校,还没有开门。
为了让秋园腾出更多时间替人做衣,之骅傍晚放学回家,书包一放,换下衣服,就出门去搞柴、挖土、浇菜……直到天黑,再回家炒菜。仁受已煮好了饭。
家里有块肥肉,约莫半块豆腐那么大,每次炒菜前,用它在锅里擦一擦,当是放了油。久而久之,肥肉变成了深黄色,表面薄薄的一层熟了,散发出诱人的香味。每回炒菜,之骅闻着香味都很想吃。一次,她实在馋得不行,就用菜刀切下薄薄的一片,放进嘴里,慢慢地、爱惜地嚼着。本想多嚼一会儿,品尝它的美味,可这片肥肉实在太小太薄,一不留神就滑进了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