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花屋里,之骅和夕莹最喜欢的东西非水井和水池莫属。她俩整天不是趴在井边就是趴在池边,一看就是老半天,秋园不叫就不走。
秋园把头发剪成齐耳长,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还是常穿着那件蓝底洒白蝴蝶的旗袍,站在花屋小学黑板前面,像个城里的女学生。
搬来当晚,秋园就给仁受写信,告诉他自己己经来到花屋小学当老师,要他赶紧从安化回来,与家人团聚,免得一人在外漂泊。
仁受回信说,一个男人总要做点事,不可能要她养活。秋园禁不住满心失望。快开学时,山起台中学聘请仁受去教书,秋园不由喜出望外。学校等不得,秋园便发了一封电报给仁受,称自己病重,叫他速回。仁受当天就赶回来了。看到秋园安然无恙,他长出一口气,也没责怪她。
一家人再次团聚了。
家就安在花屋小学。仁受一周回家一次。每个星期六傍晚,之骅都会牵着五岁的妹妹夕莹去路上接仁受。秋园总是把姐妹俩打扮得干干净净,辫子梳得光滑齐整,发梢还要弄点红绿绸子扎个蝴蝶结。
远远看见身穿长袍、走路斯斯文文的人,那准是仁受。之骅和夕莹飞跑过去,仁受笑着接住她们,一边牵一个。
姐妹俩走路不老实,老去踩路边的小草。仁受便说:“好好走路,你们看,把我的鞋子弄脏了。”
“爸爸,有故事吗?”夕莹仰着脸问仁受。
“有。”
“有多少?”
“一肚子。”
夕莹高兴得又蹦又跳:“回去听故事喽。”
夕莹长得实在好看,皮肤白瓷样。她比之骅小两岁,却和姐姐一般高。别人都以为姐妹俩是双胞胎。
秋园又有喜了,肚子一天天大起来。
二
屋主徐老先生叫徐属文,这花屋是他父亲留下来的。徐老先生有牛皮癣,奇痒,走到哪里抓挠到哪里,抓挠起来发出嘁咔嘁咔的声音,地上落一片白屑。他从来不串门,不到别人家里坐,要坐也是自带板凳坐在门口,晒晒太阳,聊聊天。
他的堂客六十出头,满月般的圆脸,天生一双笑眯眯的眼睛,都说她一脸福相。大家都叫她徐娭毑[3],不过自嫁到徐家,她并没有享过一天福。
徐家长子叫徐正明,生得瘦长,眼睛天生近视,看起书来脸几乎要贴到纸上。书没读出来,身体又单薄,做不得田里功夫,做一天要睡三天,是个什么事都不能做的空头人。乡里人背后都喊他桐油缸——当地把长得不好看又不会做事的人叫桐油缸,把长得好看但不会做事的叫红漆马桶。
徐正明三十几岁还没讨到堂客,这事成了徐老先生和徐娭毑的心病。老两口一门心思要在有生之年把正明的婚事解决,否则死不瞑目。徐娭毑到处托人说媒,相了很多亲,都是女方看不中徐正明。乡下人老规矩,“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嫁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男人,一辈子吃亏的是自己。
这样又拖了几年,终于有一个叫向爱梅的三十五岁的老姑娘愿嫁给徐正明。爱梅长得黄皮寡瘦,整天头晕,全身无力,是个药罐子。徐娭毑说,有些女人结婚前身体不好,一旦结婚生子就会好起来,水色会好,人也会胖,但愿爱梅属这类女人。
人逢喜事精神爽,结婚的头几天,徐正明非常高兴,满面春风地跑进跑出。要是有人问他:“徐先生,要讨堂客了?”他总是忙不迭地点头,一边说:“是的是的。”一副生怕人家不相信的样子。
堂客终于讨进了屋,那年徐正明四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