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的女人
知青中有一个女的,名字叫唐丽娟。这个名字很古典,有一点点小家碧玉的意思,显得与那个时代格格不入。男知青数"宋鬼子"好看,女知青中数唐丽娟漂亮。村里人给她起了一个外号:"茶壶盖子"。这是一个高度赞美的外号,意思她是最漂亮的。
我们那地方,地是涝洼地,水是含氟水,不论男女老少,一张嘴就露出两排猪屎牙,难看得要命。年轻人好俊,学着城里人用牙膏刷牙,捣得满嘴血沫子,也没见哪个刷白了。我姐姐她们那帮大闺女,每天早晨对着镜子用剪子刮牙,刮得满口鲜血,也刮不白。我有一个当医生的姑姑,批评刮牙的大闺女们,"刮什么呀!你们的牙髓都是黑的,刮什么?如果想白,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连根拔,然后镶上一口化学牙。"真还有几个青年听了我姑姑的话,去县城里把牙拔了,镶了满口的化学牙。刚镶了牙不好意思让人看见,出门就捂上一个口罩;过了一段时间,又生怕别人看不到,见到人就龇牙咧嘴,恨不得把嘴唇切去。我们学校有个代课老师马红英,镶了一口化学牙,说起话来连腔调都变了,好像嘴里勒着一条马嚼子。
"茶壶盖子"的眼睛鼻子就不必说了,单她那一口牙就够了。人家那牙,白里透出青来,一颗是一颗,像瓷的也像玉的,一张嘴就闪闪发光,好像嘴里含着珍珠。我们第一眼看到她时,就感到眼前一亮,全是她的牙闹的。她的牙齿是她的明媚的笑容的重要构成部分。几十年后,我们村里的人提起她来,首先要说的就是:那闺女生了一口好牙!
"茶壶盖子"除了牙好,别的地方也出色。她的皮肤很白,很薄,仿佛一掐就会冒出白水儿。她的眼睛很大,嘴巴稍大了点--我们那儿审美标准比较古典,喜欢小嘴美人,这都是让评书害的,评书里描述美人,动不动就说"杏眼桃腮,樱桃小口",实际上地球上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女人,如果有,肯定是妖怪--她的身材也好,腰是腰腿是腿,不像我们村里那些大闺女,上下一般粗,个个赛麻袋。现在回忆起来,如果硬要让我找出"茶壶盖子"的不足之处......我实在找不出来。有人说她的嘴巴有点歪,但我就迷她这个歪,一歪百媚。
毫无疑问,我们村的男人们,没有一个不迷她的。老头子迷,青年迷,连我们这帮鸟毛都没扎全的半大小子也迷。村里人不说爱字,嫌这个字牙碜,其实迷就是爱,甚至比爱还要严重。我们村的民兵连长是个出名的大公鸡,连自己的弟媳妇都不放过,知青进了村,他倚仗着连长的身份,有事没事就往知青点钻,美其名曰关心知青,实际上是想浑水摸鱼。村支部书记让妇女主任把他叫来,当着许多人的面一顿臭骂:"狗东西,你想点什么不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让老董劁了你个狗杂种!"老董是公社兽医站的兽医,劁狗阉猪,一把好手。连长辩解道:"其实我也没想什么,不过就是看看。"书记道:"看什么?看能解决什么问题?"连长说:"看美人养眼呢!"书记说:"日你妈的,反动逻辑!"
我们这帮小青年,对她的迷恋具有浓厚的审美意味,色情的意识很淡。与"茶壶盖子"相好?这样的事我连想都不敢想。我就是喜欢看她,喜欢围绕着她嗅她的身上发出的那股隐隐约约的好味。究竟是什么气味,那我可说不出来。反正她的身上有那么一股隐隐约约的气味,好闻死了。这股好味不光我一个人能闻到,司令也能闻到,吴巴也能闻到。吴巴是我们的同学,也是我们的好友,他的四言诗做得最好,深受我们李老师的赞赏。吴巴写了一首诗赞美"茶壶盖子"发出的气味:
"'茶壶盖子',味道真妙;好像馒头,刚刚发酵;好像鲜花,刚开放了;闻到她味,没酒也醉;闻到她味,三天不睡。"
我想其实也不是我们想看她,而是她的牙、她的嘴、她的眼、她的腮、她的鼻子、她的像月光一样的笑容,把我们的眼睛吸了过去,就像河里的大漩涡子把管什么东西都吸引过去一样。我想其实也不是我们主动地去嗅她的气味,而是她的气味把我们吸了过去,就像花的香气把蜜蜂吸引过去一样。
知青下来后,我们小学毕业,成了公社的小社员。过了一年后,吴巴又去上了农业联中。我们跟知青们一起劳动,也就是跟"茶壶盖子"一起劳动。我们多么想跟她说说话儿,但是她根本就不理我们。她喜欢跟"宋鬼子"说话,有时候也跟那些大嫂子们说说话,有时候也跟那些老头子们学学农活,但她从来不理我们,连看都不着我们一眼,好像我们不存在一样。我总想找机会讨她一点好,但往往弄巧成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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