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的女人
我当然没舍得割下自己的头,虽说"瓦罐不离井沿破",但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没有志气,没有自尊,这就是我的悲剧所在。但在爱情的辞典里,是查不到"志气"也查不到"自尊"的。割麦那天,我心里产生了对"茶壶盖子"的不满,甚至是仇恨,但当我一看到她的脸,一看到她的牙,一闻到她的味儿,我的心里就只有对她的爱情了。说句不怕丢人的话,在我迷她迷得最疯狂的时候,曾经趴在地上吻过她的脚印儿。对这个女人的迷在我的一生中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这是后话,暂时不提了。
我那时几乎就是得了传说中的相思病,醒里想的是她;梦里想的也是她。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我学我姐姐的样子用剪刀刮牙,还偷我姐姐的"万紫千红"牌油脂往脸上搽,把个脸弄得油光光的,好像屠夫的棉袄。我姐姐发现了追着我打,追上了一边用笤帚疙瘩擂我的头,一边骂我:
"浪死了你!整个宇宙里没有比你更浪的男孩了!你是癞蛤蟆叼着花骨朵,你是屎壳郎顶着花骨朵,你是猪八戒插着花骨朵!你白日做梦,你痴心妄想,唐丽娟能嫁给圈里的猪也不会嫁给你......"
我姐姐的语言原先很土,现在竟然从她的嘴里冒出了"宇宙"这样的词儿,这都是跟着知青学的。我被她戳中了心事,老羞成怒,反唇相讥:
"要说浪,你更浪,跟着宋河瞎嚷嚷,宋河要你去吃屎,你一次吃了一大筐!"
我精神恍惚,六神无主,吃饭不香,睡觉不宁,十几岁的小孩子头发一把把地掉。从一本医书上看到,上述症状是肾虚所致,书上说熟地能补肾,就溜到村卫生所里,偷了一大把,刚要逃跑,被赤脚医生得田抓个正着。他捏着我的胳膊,用屈起的膝盖不断地顶着我的尾巴骨,嘴里骂着:
"小偷,你偷点什么不好,偷药干什么?"
我灵机一动装起糊涂来:
"得田大叔,高级大夫;我三天没吃,一顿饱饭;头晕眼花,天旋地转;求您开恩,放我一马;让我吃了,这些地瓜。"
他奸奸地笑起来,说:
"好吧,二皮,我饶了你,不往大队里汇报,但是你必须把这些地瓜给我吃了!"
我心中暗喜,但嘴里说:
"得田大叔,心眼最好;天上难寻,地下难找。明天中午,帮您割草;割来青草,喂您家羊;您家山羊,能够跳墙。"
他说:
"别耍贫嘴,快吃吧!"
我抓起那些熟地,一边吃,一边做出龇牙咧嘴的样子。没一会工夫,就把那一把熟地吃了,趁着他不注意,我又从药橱里抓了一大把。我装出被药毒得晕头转向的样子,摇摇晃晃地离开卫生室。我听到他在我背后哈哈大笑。一离了他的眼我也哈哈大笑。我的青春期过得真是艰难无比。我爹也看出了我不对劲,他不打我也不骂我,只是用一种尖刻的语言讽刺我:
"你应该找个镜子照照自己的尊容!"
我爹的语言原先也很土,现在竟然也冒出了诸如"尊容"之类的字眼,这当然也是知青闹的。我在众人的打击、挖苦之下,我在不正确的生理知识造成的恐怖之下,曾经下决心不再迷恋"茶壶盖子",但每天晚上,我的腿就把我带到了知青点院子外边的土墙根上。我趴在墙头上,望着屋里射出的灿烂灯光,听着屋里传出的欢声笑语,心里又酸又苦,眼泪一串串地流下来。
在知青们的欢笑声中,我听到了她的笑声。即便在一千个人的笑声里,我也能听出她的笑声。她的笑声不高,低沉沙哑,但非常有感染力,简直就像电流。她的笑声一传出来,我就晕晕乎乎,只有趴在墙上才能免于酥倒。我趴在墙头上,脑海里浮现出她动人的笑姿。"茶壶盖子"爱笑在我们大队里是出了名的,那时候大家在一起劳动,乔老头那个老流氓不断地说一些黄色的笑话,譬如他说一个生殖器特长的人站在河边,看到一个青年妇女在河对面洗衣服,他便从河底伸了过去,在那妇女眼前弄起景来,那女人一把攥住,按在捶布石上,狠狠地砸了一棒槌,嘴里还喊着:"砸个核桃吃!"这一下把"茶壶盖子"笑痴了,笑得前仰后合,最后蹲在地上。她的白脸笑红了:眼泪也流出来了。乔老头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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