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令的女人
其实鹅蛋很粗很腥,远不如鸡蛋细腻好吃,营养价值肯定也比不上鸡蛋。
我大姐恨恨地说:"怎么不让鹅蛋把你噎死呢?"
因为一个鹅蚤,我与司令的关系亲密了许多。为了不欠他家的情,我冒着生命危险到临村的瓜地里摸了一裤子瓜,有苕瓜,有面瓜,有甜瓜,深更半夜的,担着惊受着怕,只能是摸到什么摘什么,顾不上辨品种,也没法子分生熟,摘满了裤子,拖着裤腰往外爬,小心翼翼的,不敢弄出动静。看瓜的小陈是个雀瞽眼,眼色不济,但耳朵特灵,他好使一杆土炮,炮膛里装满黑药和绿豆大的铁砂子,打出来就是一条火胡同。我说冒着生命危险决不是夸张。小陈能听声打鸟,这也并不是说他是个了不起的神枪手,主要还是那支土炮射界宽。我将一裤子瓜扛到司令家,虽没明说,那意思他们也就明白了。所以我跟司令的友谊是建立在完全平等的基础上的,并不是我吃了他家一个鹅蛋欠了他家的情要去巴结他,给他当鞍前马后的狗腿子。
司令从小就是个忠厚孩子,在我们村有口皆碑。那时候临村有十几个孩子在我们村念书,河里发水淹没小桥,司令就把这些孩子一个个地背到对岸去。类似的好事他还做了很多,限于篇幅,不能一一尽述。总而言之,司令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尽管有的人暗中嘲笑他缺心眼,是个半傻子。不是也有人嘲笑雷锋是个傻子吗?雷锋理直气壮地说:"我愿做革命的傻子!"司令什么也不说。一九六四年掀起学雷锋运动后,我们学校提出的口号是,"远学雷锋,近学孙国栋",这个口号用了司令的学名,别扭得很,我们建议改成"远学雷锋,近学司令",学校不同意。
村里孩子上学晚,文化大革命开始时,司令十六岁了,才读小学五年级。我比司令小一岁,也读五年级。那个夏天里的儿乎每个晚上,我们都举着铁皮喇叭在大街上喊叫,宣传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十六条"和预防大脑炎--"文革"爆发时,正赶上大脑炎流行,死了好多小男孩--"十六条"早就忘了,预防了大脑炎的宣传词儿还记得,"一九六六年,真是不平凡,砸烂三家村,流行大脑炎。得了大脑炎,快吃葱和蒜;小子你不吃,立马就完蛋!"我们在前面喊叫,后边还跟着一些小顽童,他们嘻嘻哈哈,打打闹闹,还大胆地改造着我们的广播词儿,"十六条儿,十七条儿,一条一撮鸡巴毛儿;张老汉,李老汉,快吃大葱和大蒜,不吃马上就完蛋!"这些词儿要是出自大人之口,肯定要被打成反革命,但出自小孩子之口,也就没法子追究了。
一九六八年夏天,我们村子里下来了一批知识青年,七男五女,共总一打。他们的年龄跟我们差不多,但看起来比我们大。城里人知识多,思想复杂,发育早。我们在夏天里还光着屁股上街,就像伊甸园里没受诱惑之前的亚当--我的这点宗教知识是从陆西文的爷爷陆鬼子那儿听到的,这老爷子解放前就信了耶稣教。农民们在地里锄草,他站在地头上祈祷,"主哇,不要让我的地里长草!"主当然不听他的使唤。棉花地里闹虫子,农民们都提着瓶子去捉虫,他跪在地头上祈祷,"主哇,不要让棉铃虫吃我的棉桃!"棉铃虫也不听上帝的话--知青都穿着衣服,不但穿着裤子,而且还穿着褂子,不但女的不光膀子,连男的也不光膀子。我们光着屁股去知青点看热闹时,女知青都不敢抬头。村支部书记往外轰我们,"滚,你们这些不知羞耻的东西!"我们被轰出来,低头看看自己,然后看看别人,尤其是看了司令之后,才感到问题严重,不穿褂子可以,不寄裤子是绝对不行了。
知青中有一个男的,名字叫宋河。宋河瘦高个儿,白瓜子脸,高鼻子,长眉毛,一头鬈毛,看样子不是纯粹的中国人。谣传他爹是个美国大兵。村里人很快就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宋鬼子"。杂种出天才,"宋鬼子"会吹口琴,吹笛子,还会拉手风琴。吹笛子吹口琴没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学校的季老师也会吹。手风琴这种乐器样子古怪,我们不但没听过,连见都没见过。司令说手风琴像他家的大风箱,我们一琢磨也觉得像,就给"宋鬼子"的手风琴起了一个外号"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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