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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轱辘得绕回到正月间。那天，有个穿绿袍、戴黑纱帽的小官儿，来家里求见小娘子。小娘子常日连公鸡公鹅、公猫公狗都要避开，他不但是个男人，做官要是母部的也好，还偏偏说自己是公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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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工部不是公母的公，是工匠的工吧？”犄角儿忍不住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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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哪里清楚这个？反正娘让他走了。没几天，他又来了，娘又让他走了。又没几天，他又来了，娘自然仍旧让他走，那人却不走，还拿出官样儿来唬娘，说他是奉朝廷之命来问小娘子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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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说：我家又没偷又没抢，每年该交的三十几样税全都足足地交了。便是官家，也没有强见未出阁的民女的道理。何况这几年，我女儿哪年不给官家进奉几件缂丝？官家还在我女儿那幅《碧桃蝶雀图》上御笔亲题了诗呢，你这官阶自然不知晓，要不要我背给你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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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爷，你没见娘说这些话时，比皇太后还有威势呢。娘还真的把皇上那首诗念给了那小官儿听了。那首诗娘也逼我背过呢：‘雀踏花枝出素纨，曾闻人说刻丝难。要知应是宣和物，莫作寻常黹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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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小官儿被娘一篇大话压住喘不过气，忙矮下去，变回笑脸狗，说他真的是受了公公部的命，来办一件大事。他从怀里取出一封信给娘，说让小娘子看看。小娘子看了自然会答应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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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向来爱啃骨头，怕吃烂肉。那人变得稀烂的猪头肉一般，娘推不过，只得叫我把信拿到里头给小娘子看。小娘子看了那信，真的出来见了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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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家小娘子出来说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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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娘子隔着帘子，只对那人说了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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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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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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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里写了什么？”张用越发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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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说不太明白，似乎是一百个公公开铺子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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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非是《百工谱》？”犄角儿插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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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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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百工谱》，张用忽然想起，正月间，他的好友李度引着一个姓宣的主簿来寻他，正是为《百工谱》。那人说是奉工部之命，召集京城百行，欲编修大宋《百工谱》，邀张用前去和京城其他名匠一同商议编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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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底下的人与事，张用最厌的便是官府。那主簿说的，他一个字都懒得听，倒发起疯症，又笑又骂。那个宣主簿虽然羞恼，见他是真疯，又有好友李度在一旁劝解，才没有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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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去寻朱克柔的正是那个宣主簿。不过，他没有开言，继续听阿念讲——“过了几天，小娘子像是中了那猪头肉的邪魔，不顾娘又哭又骂又劝，执意雇了轿子，让我跟着，就去了银器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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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去银器章家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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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堂屋里坐了许多男人，屋角摆了架屏风，小娘子就坐在那屏风后头，跟那些男人说话。不过，小娘子去时一直带着帷帽，还特地给那件绿绢衫子加了两截长袖，那些男人连小娘子的手指头都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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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那些人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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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听不懂。又是鲁班，又是嫘祖，又是木头，又是瓦片的。小娘子看我站不住，就让我去寻章家的丫头阿翠说话。我就再没听见他们说了些啥。他们一说便是一天。轿子是跟王家说好的，来去各一趟，总共二百文钱。到傍晚，等轿子来了，我去唤小娘子，小娘子才出来坐上轿子，我就跟着回家。不过呢，去银器章家比在家里整天被娘骂要好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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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回轿夫都是那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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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今天才换的这两个头几回都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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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跟着轿子回家，而后那轿子忽地、唰地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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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先忽地，再唰地。是忽唰一下里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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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孔雀一夜都没睡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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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她又雇了轿子赶往姐姐家。到了那里，她忙急急敲门，半晌，门才开，是使女小涟。蓬着个头，一脸呆困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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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姐姐回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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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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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女孩儿又倔又懒，惯会拿一对大白眼直愣愣瞪人。宁孔雀早就让姐姐撵了她，姐姐却心肠软、性子懦，一直留到如今。小涟每回见宁孔雀，都有些怕，从来不太敢正眼看宁孔雀。宁孔雀也懒得多瞧她，本想进去问问父亲，但一想，父亲一辈子只会织缎，一句话只要超过五个字，便说不顺展，于人情事理上更不济。问他只有讨气。看来只能自己再跑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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