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第六两箭,从他头顶飞过,啸风声似隐隐风雷,箭的劲道委实惊人。
两名番人知道遇上了强敌,三十六着走为上策,突然扭头便跑,脚下奇快。
柴哲本待衔尾急迫,蓦地山下传来了古灵的大叫声:“柴哥儿,快来。”
他脚下一顿,刚站起想窜出的身躯刹住了。
两名番人又回身发了两箭,落荒而逃。
他向侧一闪,两箭落空。
“柴哥儿!”古灵的叫声又至。
他只好放弃追赶的念头,回身拾取番人遗落的箭。本来,他可以一面追,一面向古灵示警,可是,他认为这两位番人是附近仇视汉人的番族,假使惊动古灵,追上之后,必定闹出事来,还是放过他们算了。
他拾了三支箭,向山下走去。
古灵在山下等他,领着番族的一个中年番人。原来冬窝子的番目派人急急地来找古灵,古灵却不懂番语,比手划脚缠了许久,半句话也没听懂,只好找他来做通泽。
他和番人用番语交谈,原来是番目要派人到色纳楚河口的毕拉寺献牲,问古灵七位汉客愿否同行。预定明早动身,如果同行,必须及早准备。
献牲,也就是将肉用牲口供给喇嘛食用。本地区的番人,迷信之深,委实出人意表,家中穷得有一顿缺一餐,但千方万计也要弄些金银、牲口,甚至女人,无条件地供给喇嘛享受。他们怕神鬼怕得要死,宁可饿肚皮,也要将辛苦得来的金银供给喇嘛享受,只求喇嘛替他们消灾。喇嘛的权力,比宗主或头人的权力要大得多,番人有时敢反抗宗主或头人,却绝不敢反抗喇嘛。这地区分为两种人,一是最富的人,另一是最穷的人。富的是喇嘛,最穷的是番人。番目与头人虽也富有,但比起喇嘛来,仍然相差悬殊。
番人逐水草而居,游牧各地,虽也有些建寨定居,但只限于极少数的部落。因此,统治中心以寺院为主,专院所在地,也就是番人的交易中心。
自从蒙人人主中国后,深知宗教的力量,所以善加利用,在中原放任与扶植佛道两教,在番藏则培植喇嘛,便于统治。
大明将蒙人逐走,在番藏地区的政策,仍然沿袭蒙人,在西宁设立僧纲司,于西宁、碾伯、南川等地建喇嘛寺,由皇帝亲赐匾额,大封喇嘛、禅师、灌顶国师、大国师、西天佛子……这都是统治的手段,确也收到谈所的效果,却使这些蒙番民族,永远滞留在愚昧时代中,积弱不振,种族凋零。
毕拉寺,建于色纳楚河河口,地当往来要冲。东沿玛楚河下行,从古尔板昆多仑河人四川。西可至乌斯藏,北可到西宁,南至通天河,抵乌斯藏的巴塘。
这儿是本地区番人的贸易中心,也是礼佛的圣地。除了毕拉寺的雄伟佛殿外,也有几个定居的番寨。
每当六月六日晒佛节到临,这一带附近数百里的番人,全都盛装诚心前来予会,盛况空前,可望聚集万人以上。但平时,尤其是隆冬季节,除了喇嘛外,便只有附近几座番寨有人。
喇嘛是可以娶妻生子的,一家大小住在寺中,也有女的喇嘛,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在念经拜佛之外,大参欢喜之弹,装神弄鬼,作恶多端。
那时,黄教崛起但尚未普及,这些红衣喇嘛简直不像话。附近的番人,轮流奉献上自己的财物牲口,供养这批废人,死而无怨。
听说番人要至毕拉寺奉献牲口,柴哲正合心意,便将番人的意思向古灵说了,接着用汉语说:“咱们乐得利用他们的奉献机会,同至毕拉寺,打听谢金两人的行踪。”
“好,咱们明天与他们结伴而行。”古灵点头首肯。
柴哲将古灵的意思向番人说了,顺手将拾来的箭递给番人,问道:“这些箭是谁的,你认得么?”
番人将箭接过,仔细察着良久说:“这支箭铁杆,鹰翎,狭锋镞,长有三尺,我们附近没有人使用这种箭。汉客,这种前一支可值五头羊哩!”
“会不会是蒙人的箭?”
“蒙人也不会有这种箭,这……听说你们汉军的将军,所用的箭可能与这些箭相同。”
“你们附近曾否有人到过中原?”
番人低头沉思良久说:“向下走半日程,住着拉布族,他们是年前游牧到达此地,之后便不打算离开了,已取得毕拉寺呼伦上人的许诺,可能最近要建寨久居。他们是从西面迁来的,据说他们族中有不少人到过中原,且曾伴随乌斯藏的法王,从天全卫到上国大都呢。”
“拉布族,岂不是盖古多三十九族之一么?”
“是的,他这一族人很少,久已不回盖古多了。”
“哦!原来如此。”
“汉客,送一支箭给我好不好?”
柴哲用手向山顶一指道:“山顶的树林附近,还有五支,有两支贵人树干,你带一把刀上去找,好不?”
番人大喜,连声称谢向山上奔去。
古灵莫名其妙,问:“柴哥儿,怎么回事?”
柴哲将箭递过说:“刚才有两个极为高明的箭手,向小侄发了八箭,好险。”
“这……这是什么人?”
“箭来自中原,发箭的人臂力惊人。”
“他们为何要……”
“他们志在图我,而且知道我每天早上要到山上去练拳脚,显然番人之中,有人暗通消息。”
“这些番人有嫌疑?”
“发箭的人不会是这一族的人。”
“那……”
“显然咱们的行踪已露,他们知道小侄晓番话,只要除去小侄,便等于成功了一半,因此潜伏暗算。要暗算小侄的人,其一是苏鲁克族,其二是五岳狂客那群人。”
“糟!咱们……”
“目前先别声张,等会儿小侄要去查一查,大约晚间方能返回,也许可以查出些小线索。”
“你到何处去查?”
“往下游走半日程,住有盖古多三十九族的拉布族。番人所说的半日程,约有三十余里左右,小侄可望于一个半时辰内赶到,在那儿逗留三两个时辰,晚间便可转回。”
“我和你走一趟。”
“灵老是主事人怎可离开?”
“回帐再商量,走。”
不久,端木长风与他同行,带了梭宗僧格,取道沿谷下行。
事先已由梭宗僧格打听出拉布族的住处,一找就着,在下游仅三十里左右。番人所说的路程,是以季候决定的,冬季一天只能走六十里左右,所以说半日程。通常赶长途,以寺庙所在地为宿站,步行的日程约当马程的一半或三分之二。
拉布族的冬窝子由于族人少,只有九座黑羊皮帐。梭宗僧格与柴哲领先而行,找到族主的帐篷,以番礼请见,少不了有些可笑的礼节。合十礼、递哈达、送礼物等等。拉布族主相当好客,少不了设下盛筵相待。盛筵,也就是吃半生的羊肉、青稞粉等等。
柴哲冒充梭宗人,端木长风装聋子带哑巴。梭宗僧格是道地的番人,自不会引起拉布族的疑心。他三人完全是番人打扮,怀中藏了木碗、菩萨,自备有割肉的小刀,割肉的手法模仿得惟妙惟肖。难得的是,端木长风大口喝又酸又臭的乳酒而脸无难色。
酒足肉饱,柴哲打开用羊皮包住的铁杆箭,向族主说:“我们在途中抬到这三支箭,族主也许认得这些箭的主人。”
族长嘿嘿笑,接着脸色一沉说:“这是一个叫和硕丹津,属于阿弥官族的人所有。早些天,他们八个人从毕拉寺来,要借居在此。本族人少牧地狭,不容外族居留。他们竟骗走本族六名勇士,藏在拉图牧地。”
“拉图牧地在何处?”
“向北走半日程。”
“不是快到毕拉寺了么?”
“拉图牧地到毕拉寺有一日行程。”
柴哲心中大喜,问明了拉图牧地的形势,立即告辞。回程中,他向端木长风说:“和硕丹津就是金宏达,显然咱们已被他们发现了。”
“怎么回事?”端木长风莫名其妙地问道:“他的番名本就叫和硕丹津,怎会发现我们了?有他的消息?”
柴哲发觉自己疏忽了,端木长风听不懂番语,便将拉布族长所说的消息说了,最后说:“显然,他们从索克图带了两位朋友来,又骗走了拉布族六名勇士,该有十四个人。至于他如何发现我们……”
“这还不容易?他们本来就认识我们几个人,只有你和梭宗僧格是生脸孔。”端木长风喜悦地说。
“他们有拉布族人打探消息,所以知道咱们的行踪。快!咱们回去知会灵老,兵贵神速,到拉图收地去找他们。”
“把梭宗僧格留下,你我快些赶回。”端木长风叫。
梭宗僧格脚程慢,柴哲认为以留下为宜,便要梭宗僧格在原地等候,他与端木长风全力往回赶。
三更天,他们接近了拉图牧地。但晚上不辨景物方向,人地生疏,只好先在背风处住宿一宵,准备次日一早再找拉图牧地。
然而他们却不知,宿处正处于拉图牧地的边缘,西北半里地,便是拉图族的冬窝子人口。
他们原来休息的地方,有些番人与拉布族的人有交情。他们的动静,全都被送至拉布族,再由拉布族的人,传给已跟随金宏达的同族伙伴。即使他们来得快,仍然难逃对方的耳目。当他们离开拉布族之后,立即有人奔向拉图收地报信,比他们快得多。
夜间无事,柴哲开始思量,疑云大起。
他想:显然金宏达在此地颇具潜势力,拉布族的勇士能不顾一切追随,便是明证。
其次,拉布族族主的话,真实性大有可疑,会不会也是金宏达的朋友?
如果族主与金宏达是朋友,那么,为何一无顾忌地说出金宏达的番名,不是等于透露消息么?
再就是早上番人催古灵叫他下山,仅为了通知明早至华拉寺献牲的事,会不会是釜底抽薪,掩护暗袭无功的人逃走?献牲动身的事并不重要,用得着在天未破晓便来催告,平时番人还高卧未起哩!
他愈想愈不对,忖道:“这几天等糟了,附近的番人可能皆与金宏达有交情,咱们的一举一动,全被他们摸清了。”
愈想愈心惊,他拨雪而起,把在身旁理人雪中安睡的古灵推醒,急急地低声说:“灵老,小声说话,赶快起来。”
“为什么大惊小怪?”古灵挺起上身,睡眼惺讼地问。
“来不及解释,咱们身陷危境,快!必须离开。”
“身陷危境?你……”
“谢、金两人,可能带番人来袭,咱们……”
古灵一蹦而起,立即推醒其他的人,不由分说,下令拾摄备战。
刚将包裹弄好,结扎停当,正准备离开,十余丈外已出现了蠕动的人影。
柴哲首先发现人影,低喝道:“伏倒防箭,丢掉包裹。”
他们的宿处在山背的树林中,光线幽暗,彼此都在动,因此他们发现对方,对方也发现他们了。
刚向下伏倒,箭已破空而至,“得提得”数声脆响,箭像暴雨般射人树干,枝叶摇摇,树枝上的冰雪簌簌而落。
接着,呐喊声雷动,十余个人影怪叫着扑来,钢刀映着雪光,隐隐耀目,清晰可辨。
“灵老小心身左。”柴哲低叫,跪起一腿挺起身躯,倚在树后,弓弦狂鸣,他连发三箭。
“啊……”惨叫声乍起,有人中箭倒了。
这瞬间,左面的树影内,相距在五六文外,九个黑影像猪豹般窜出,藉树掩身,一跃近两丈,只两起落便到了身旁,也像九个幽灵突然现身,快极。
已来不及用箭,古灵大吼一声,飞跃而起,蛇纹杖风雷骤发,向扑得最近的人拦腰扫去。
来人约有三十名左右,每人的左臂上都缝了一块便于识别的白布,一言不发便缠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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