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王
幸好,刚才没有问,是不是他假扮道士从背后拥抱她。这个人看来至今不拿正眼觑她,与她在心底里较着劲。“其扬。”筱月桂咬了一下嘴唇,心里酸酸辣辣,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她说:“好自为之,我们做人都很难。”
“多谢筱小姐指点!”余其扬讥讽地说了一句,不告别就转身走了。
那天晚上的饭吃得很不开心,《时报》来了两个人,主编和副主编,副主编做记录。主编倒是精明,见她有些心神不定,盯着窗外大雨发愣,就说:“今天我们吃饭不谈公事,改天再做。”
筱月桂一下子明白自己失态,坚持好好做采访,结果吃完饭做完采访,主编叫了车送她回家。
雨停了,湿湿的地上,凹的石块积了一层亮亮的水。
筱月桂回到康脑脱路54号,房子里就亮了两盏壁灯。她直接上楼。楼梯间的窗台有盆云竹,已经长过半窗高了,这楼道的吊灯越看越暗,颜色僵硬,如抹桌布脏脏的,她想得换了。春天时因为潮湿留下的霉点,一稍注意看,就像心上的一处不快的记忆。如果可能不住在这儿,一旦有了足够的钱,就买个大些亮些的房子,搬进去前,一定得先翻修粉刷得干干净净。
秀芳已经用屋内的锅炉管道烧好热水,她就开始放洗澡水,拧开搪瓷盆上有H的龙头,心想那个余其扬这时肯定与六姨太在床上。
她不敢想下去。取了床下的绣花软底拖鞋,棕黄色的鸟停栖在枝头,她喜欢一出浴缸就穿上这拖鞋。
她突然发现自己的感情没有离开过余其扬,自从重新见到他后,这一年来,脑子里总时不时钻出他的身影来。他跟别的女人,无论真戏假戏,她都会在乎,会很长一段时间弄得心里疼痛。但是她又不能在乎,因为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表示,而且两个人都明白自己的位置,谁也不会跨过一步。他们都是靠洪门老板吃饭,跨过了一步,恐怕情形更糟。想到这里,她的烦恼更深。就像她对新黛玉说的一样,她与他谁也不能卖给谁。
如果这就是难挨的命,一个是桌面一个是桌底,那她就能做到不去看那桌底。
她觉得眼睛湿得可怕,便把更湿的毛巾盖在脸上,心里想:难道就没有一个人,真正爱我,又正是我爱的吗?
自从这次见过余其扬后,她对秀芳说:“以后再也别给我提阿其。”
秀芳很坏地笑了,问她:“小姐呀,那厨房窗前的相思鸟要不要放掉?”
“那是黄老板送来的。”筱月桂说。
“可是阿其提来的呀。想必就是他选的。”
“嗨,你嘴壳子硬!”筱月桂这次真的不高兴了,“你真想惹我生气吗?”
秀芳很少见到她脸色这么难看,便一声不响地收拾东西赶快走开了。
筱月桂放出的眼线也没有带来任何确定的消息,但是黄府的人说六姨太带了私房钱私奔了。黄佩玉已经向巡捕房报案,宣布脱离关系。直到一个多月后,她终于知道余其扬一个人回来了。
其间发生的事,她是到多年以后,才从余其扬那儿听到的,在这世界上,恐怕就他们俩人知道。余其扬一边说,一边摇头叹息,他那碗饭不容易吃。
长江轮船,夜深人静,余其扬拥着妖娆的六姨太,两个人在后甲板上浪漫地赏月。六姨太陶醉地依偎在他身上,他俯下身来亲吻她,两人身体长久地贴在一起。他拉着她的手走到船头,她的手抱着他的脖颈,踮起脚尖不放开他。两面江岸山峰缓缓推移过去,峭崖从江面直插上暗黑的天空。
甲板暗灯瞎火的,只有探照灯扫过去。余其扬趁六姨太幸福地闭上眼睛的一刻,迅速地从衣袋里掏出一件布包住的铁块,闪手一下,把六姨太打晕。他一手抱着已经倒下的她,一手把铁块上原来装好的绳索套,吊在她颈子上,然后一把就把怀里的人抱起,直接扔进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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