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天
信里,“双栝老人”。说得很含糊:仓促返国,未及面辞,非常抱歉。
祝学业日进。后会有期,国内再见。
这种含糊的措辞增加了他的疑窦。他拖着疲沓的步子回沙士领去,路过杂货铺,老约翰叫住他,又拿出一封紫色的信。
他哆嗦着手拆开信,里面的文字就像五线谱上的音符,抖着、跳着,一个字也没有看懂。他抬头前望,房屋、树木、行人都在旋
转。他踉跄一下。
“啊,徐先生,您身体不好?进来喝一杯咖啡吧?”老约翰说。
“不啦,谢谢您。”志摩说,“我没什么。再见!”
回到家里,扭开灯,坐在桌前,他又把信打开。
志摩:
我走了,带着记忆如锦金,里面藏着我们的情,我们
的谊,已经说出和还没有说出的所有的话走了。我回国
了,伦敦使我痛苦。我知道,您一从柏林回来就会打火车
站直接来我家的。我怕,怕您那沸腾的热情,也怕我自己
心头绞痛着的感情,火,会将我们两人都烧死的。
原谅我的怯懦,我还是个未成熟的少女,我不敢将自
己一下子投进那危险的漩涡,引起亲友的误解与指责、社
会的喧嚣与非难,我还不具有抗争这一切的勇气、和力
量。
我也还不能过早的失去父亲的宠爱和那由学校和艺
术带给我的安宁生活。我降下了帆,拒绝大海的诱惑,逃
避那浪涛的拍打……
我说过,看了太多的小说我已经不再惊异人生的遭
遇。不过这是诳语,一个自大者的诳语。实际上,我很脆
弱,脆弱得像一支暮夏的柳条,经不住什么风雨。
我忘不了,也受不住那双眼睛。上次您和幼仪去德
国,我,爸爸、西滢兄在送别你们时,火车启动的那一瞬
间,您和幼仪把头伸出窗外,在您的面孔旁边,她张着一
双哀怨、绝望、祈求和嫉意的眼睛定定地望着我。我颤抖
了。那目光直进我心灵的底蕴,那里藏着我的无人知晓
的秘密。她全看见了。
其实,在您陪着她来向我们辞行时,听说她要单身离
你去德国,我就明白你们两人的关系起了变故。起因是
什么我不明白,但不会和我无关。我真佩服幼仪的镇定
自若、从容裕如的风度,做到这一点不是件易事,我就永
远也做不到。她待我那么亲切,当然不是假装的,你们走
后我哭了一个通宵,多半是为了她。志摩,我理解您对真
正的爱情幸福的追求,这原也无可厚非;但我恳求您理解
我对幼仪悲苦的理解。她待您委实是好的,您说这不是
真正的爱情,但获得了这种真切的情份,志摩,您已经大
大的有福了。尽管幼仪不记恨于我,但是我不愿意被人
理解为拆散你们的主要根源。她的出走使我不能再在伦
敦居住下去了。我要逃避,逃得远远的,逃回我的故乡,
让那里浓荫如盖的棕榈、幽深的古宅来庇护我,庇护我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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