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天
一团火云,燃烧着,翻滚着,向下坠落,迸射成一阵火雨,照亮了雾蒙、混饨饨的天地……
十一点三十五分,三具遗骸,以及志摩的皮箱、皮箱中那幅小曼的山水长卷,静静地躺在山脚下的碎石乱草丛中……
徐志摩三十六岁。王贯一三十六岁。梁壁堂三十六岁。悲剧性的巧合,梅特林克式的神秘。
(二十五)
青岛大学校长办公室。
杨振声、梁实秋、闻一多、赵大作、沈从文坐着,谁也不说话。
空气沉重得像弥漫着水银的微粒。他们一个个都像化石,脸上的表情是固定的。
桌上放着两份电报。
山东省教育厅长何仙槎发来的:“志摩乘飞机在开山失事,速示其沪寓地址。”
北平的急电:“志摩乘飞机于济南时遇难。奚若、龙荪、思成等拟乘车于二十二日早可到济南,于齐鲁大学朱经农先生处会齐。”
突如其来的噩耗,过于意外的打击,深痛的哀伤,过剧的刺激,使人僵硬,使人丧失反应,使人麻痹。
谁能相信,谁能接受,谁有承认,那生龙活虎的、那一团天真的、那发热发光的、那可爱可亲的、那带给世界生气和色彩的、那顽皮幼稚的、那操劳过度的、那曾经濒于绝望而又始终在奋发寻索的、那助人为乐的、那热诚善良的、那被人爱也招人嫉的志摩,会就此离开大家,离开亲人,离开世界,就此长眠、沉默,就此归于永恒?
这不是真的。
这是真的。
谁能相信,谁能接受,谁肯承认,那么悲掺的、可怖的、残酷的不幸,会降临到年仅三十六岁的志摩头上?
这不是真的。
这是真的。
谁能奢望,谁能企及,谁能类同,在大雨浓雾中,在一团火海中,轰然一声,便解脱,便物化,便升飞,便投向永恒的怀抱?
一多拿出一只海泡石烟斗,装上烟丝,点着火。烟雾升起。
“没有了徐志摩,闻一多孤独了。”他沉缓地说了一句。
一多的话,使大家僵硬、麻痹的思绪活动了。
梁实秋眼前始终浮现着一张印有兰竹的精美请柬,上面写着“大取登胡同一号梁实秋先生”——这是志摩、小曼订婚礼的请柬……他清楚地记得那天志摩给来宾朗诵一首诗的情景……
杨振声回到了六月的北平中山公园。后池子边上。没有月亮,星斗成天;在枝叶蓊翳的老柏树下,对面是古城下一行行的路灯……谈呀谈,不尽的话题,不尽的谈兴……忽然,传来一阵乐声。
“听!那是故宫里传出来的鬼乐……”志摩说。……“你从上海回去,到青岛来见我们,我们陪你逛崂山……”振声说。
“飞机过济南,我在天空望你们。你们等着,看我在天空向你们招手……”志摩说。
最后,沈从文站起来——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过——“今晚我搭车去济南。我随时向你们报告情况。”
济南。
张奚若、金岳霖、梁思成从北平来了。
张慰慈、郭有守从南京来了。
张嘉铸领着一身孝服的阿欢从上海来了。
沈从文从青岛来了。
大家汇集在齐鲁大学校长朱经农处。
志摩的遗体,已由济南中国银行受徐家亲属张公权委托料理志摩后事的陈先生负责,从遇难处运到济南,装硷以后,暂停城中一个小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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