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天
“唔,你对诗也很精呢!”志摩感到很意外。
“谈不上精,只是喜欢读罢了。”
“……这个问题,照我看,以自由抒发为好。不是有人把新诗称为自由诗吗?说到底,形式终究不是主要的,它是由内容来选择和决定的。直到现在,新诗从来没有形成过一个统一的格律。需要不需要我不敢断言,但我可以肯定,统一的格律是难以形成的……”志摩突然停口,脸贴着窗玻璃。
飞机逼近一座山蜂,“贯一,”志摩指着这山,“这座形状奇美的
山叫什么名字?”
王贯一朝窗外看了看。“这是开山,当地人叫它白马山,离济南城二十五里,附近有个党家庄车站。”
“能否让飞机到蜂顶上面绕几圈?”志摩忽发异想,要看看云雾里的顶峰。
“可以。”王贵一爽快地答应。
“今年六月,我在中山公园跟杨振声先生说好了,等我飞临济南上空时,向下面招招手……杨振声先生你知道吗?”
“知道。他是文学家,青岛大学的校长。”
“是的。”
“老梁,你将飞机开到白马山顶上去绕几圈,让徐先生看看下面的景色。”
梁壁堂迟疑了一会。“好吧。”
飞机向开山飞去,飞去。
刚到山前,忽然一阵大风吹来一大片云雾,雹子大的雨点猛然扑向飞机,机身剧烈地颠簸起来。梁壁堂连忙减速。
雾愈来愈浓,团团裹住机身,霎时间,前后上下已经不能分辨了。
“升高!”王贵一大喊一声,飞快地站起身扑向驾驶座。梁壁堂一时手足无措,王贯一伸手将操纵杆向上一抬,飞机升起,再升起;估计已超出山顶,王贯一又停止升高,向前飞去——’
飞机头与开山山顶触摸,机身着火!
三尺。离山顶只有三尺!只有三尺!
死神狰狞地笑着,张开黑袍,伸出瘦骨棱棱的手臂,向志摩握去——慢,难道我们的诗人就这样淬不及防地永远离去了吗?让我们运用天上人间的全部意志和想象的力量挡住死神的手,让诗人对他自己的一生和心爱的人世间作最后一次的留恋、顾盼让诗人回到故乡再去那喧闹的市集走走,再去幽静的梅坛坐坐,再去东山看看宝塔顶上的兀鹰……
让诗人再去向康桥告别一次吧,将他瘦长的影子永远留在瘦长的康河里,将他的声音像轻纱一般永远挂在果实累累的枝抄上
让诗人再去列宁、契河夫、克鲁泡特金、曼殊斐儿墓前献上鲜花;再去握一握罗素、威尔士、狄更生、傅莱义、康拉德、泰戈尔、恩厚之的手吧,因为转瞬之间他们就要用他们发抖的手做花圈,写悼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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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诗人再像旋风一样地冲进友人家里,拍一拍这个的脑袋,挠一挠那人的胳肢窝,亲一亲他们的孩子,扮一个鬼脸、学一声猫叫,惹得大家哈哈大笑;用他的活力、逗乐赶走别人心上的阴霾,驱散因见解不同而带来的僵持、缄默,给大家增添亲近感和信心吧,因为须臾之间他们就要齐声哀哀哭泣……
让诗人再回到父亲身边去,重获老人的爱和原谅,让诗人再向幼仪作一次忏悔;让诗人再抱一抱阿欢——这是个很少得到父爱的可怜孩子——带他出去玩耍一次;因为一霎时间他们的心就要被撕裂,人生的莫大哀伤就要吞噬他们的余生……
让诗人今晚务必赶到协和小礼堂去听徽音的报告,不使她失望吧,因为他这辈子从没有对她失过约,叫她失望过;让诗人再回到小曼身边去,开始他们的新生活,哪怕一天也好……让诗人走完他的人生之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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