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天
杏佛拿起毛笔即兴题道:
手底忽视挑花源,胸中自有云梦泽,
造化游戏成溪山,莫将耳目为桎桔。
——小曼作画,适之讥其闭门造车,不知天下事物,皆出
意匠,过信经验,必为造化小儿所笑也。质之适之,小曼、志摩
以为如何?
“给你这么一说,我又感到你的话也有道理了。不过,适之的意思也有其正确的一面。倒霉的还是小曼,她的画变做你们这两位大教授打笔墨官司的公堂了。哈哈,几十年后,我们都作了古,小曼这画有了你们这些题跋,可就真具有不朽的价值!”
“话虽这么说,志摩,小曼的画,你看,”杏佛指着山石闻的法和雏法和丛林间的点染,“虽是有灵气,笔底功夫毕竟还是不够纯熟的。我看,多临摹点古画,提高技巧,也是必要的。”
“对,这就像写诗,胸中纵有万般情绪,不能纯熟、精确地驾驭文字,还是写不出好诗来的……”
杏佛在跋语后的落款下盖上了印章,又洒上珊瑚粉;志摩欣喜万分地收起画卷。他很不得这时挟了画卷插翅立刻飞到小曼身边,让她看看这些跋语并告诉她大家对她的夸奖……
(十八)
生活一直没有给志摩以宁静问学、潜心创作的机会。
硖石一纸急电催返,母亲钱太夫人病危了。
经年以来,老人家的健康即已不好。入春以来,竟日见疲弱了。志摩接电,即刻南奔。路过上海,小曼急急地说:“我要跟你一起回去看望母亲。她待我,还是有情义的,只是碍于父亲,她不便对我如何亲热罢了,我心里很清楚。”
志摩微微皱眉,为难地说:“这样吧,眉,我先走一步。到家探探爸爸的口气,如没有障碍,给你打电话,你再来,好吗?”
小曼满腹委屈:“摩,连你都不让我回去看看婆母?你也这般欺侮我?万一老人家不好……这可是一辈子的遗憾呢。”说着,她流泪了。
志摩急了:“眉,你也不了解我!我哪有不要你回去之理!只是,爸爸是肯定会急电召幼仪回去的,他心里只有她。我是怕你到时受窘明。”
“我不怕什么窘不窘。”小曼昂起头,“我是媳妇,婆母病危我安坐上海不动脚是万无道理的。幼仪要去让她去好了,她回去看看老人家也是应该的,我也不怕碰见她。她是徐家以前的媳妇,我是徐家现在的媳妇,我哪一点上矮人一头啦?”
“道理,你是绝对正确!可是……”志摩急得抓耳挠腮。
小曼让步了。
志摩迈进家门,扔下行李,径直走到母亲病榻前跪下请安,两行热泪扑籁而下。志摩爱母亲;用他全生命的热诚,用他不泯的童心,始终以一种赤子之情眷恋着自己的生身之母。见到她那病弱不堪,气息奄奄的模样,他啜泣了。
母亲停止呻吟,眼中露出欣慰的神色,伸手抚摸志摩的头颅,过了一会,她说:“谁叫你回来的?这么远的路,你又有功课要教,来回多不方便……”
志摩说:“我自己要回来的。现在学校放春假了,早就决定乘便来看看娘的。”
娘点了点头,又说:“我早就想写信向胡老爷、胡太太道谢的……你借住在他们家,我是一万个放心……”她又看看志摩的脸说,“胡老爷、胡太太待你这么好,这不是,去了几个月,人也胖了,面色也好看了!”
志摩说:“是的!孩儿住在胡家,就像在自己家一样自在方便,很快活呢!”
“我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如此平白地搅扰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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