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天
雁儿们在天空里彷徨,
天地就快昏黑!
天地就快昏黑!
前途再没有天光,
孩子们往哪儿飞?
天地在昏黑里安睡,
昏黑迷住了山林,
昏黑迷住了海水;
这时候有谁在倾听
昏黑里泛起的伤悲。</p>
第五章
(十九)
一九三一年的上半年,志摩在上海与北平之间,来回奔波八次。
他疲倦了。
但是,《诗刊》的热销,《猛虎集》的出版,北平的风光,友谊的抚
慰,却又无意间触动了他久蛰的性灵。他抬起头,又看到光灿灿的天空了;眼睛睁开了,心也跟着跳动。嫩芽的青紫,劳苦社会的光与影,悲与欢的众生相,一切的静,一切的动,重又在他的跟前展开。有声有色有感情的世界重又为他存在,仿佛是为了拯救一个曾经有单纯信仰的青年流人怀疑的颓废……
唯一使他牵肠挂肚、放心不下的是他的眉。
“……北京实在是好地方。你实在是过于执一不化,就算你这一次迁就,到北方来游玩一趟,不会意时尽可回去。难道这点面子都没有了吗?我们这对夫妻,说来也真是特别;一方面说,你我彼此相互的受苦与牺牲,不能说是不大。很少夫妇有我们这样的脚根。但另一方面说,既然如此相爱,何以又一再舍得相离?你是大方,固然不错。但事情总也有个常理。前几年,想起真可笑。我是个痴子,你是素来知道的。你真不知道我曾经怎样渴望和你并肩散一次步,或同出去吃一餐饭,或同看一次电影,也叫别人看了羡慕。但说也奇怪,我守了几年,竟然守不着一个这样的机会。到最近,我已然部分麻木,也不想望那种世俗的幸福。即如我行前,我过生日,你也不知道。我本想和你吃一餐饭,玩玩。临别前,又说了几次,想要实行至少一次的约会,但结果我还是脱然远走,一次约会都不得实现。你说可笑不?这些且不说它,目前的问题:第一还是你的身体。你说我在家,你的身体不易见好。现在我不在家了,不正是你加倍养息的机会?其次想法脱离习惯,再来开始我们美满的结婚幸福……要知道,我至亲至爱的眉眉,我与你是一体的,情感思想是完全相通的,你那里一不愉快,我这里立即感到。
心上一不舒适,如何还有勇气做事?……现在我需要我缺少的只是你的帮助与根据于真爱的合作。眉眉!……”
“说到你学画,你实在应到北京来才是正理。一个故宫就够你长年临摹。眼界不高,腕下是不能有神的。凭你的聪明,决不是临摹就算完事。就说在上海,你也得想法去多看佳品。手固然要勤,脑子也得常转动,能有趣味发生。说回来,你恋土重迁是真。不过你一定要坚持的话,我当然也只能顺从你;但我既然决意在北大做教授,上海现时的排场我实在负担不起。夏间一定得想法布置。
你也得原谅我。我一人在此,未尝不无聊,只是无从诉说。人家都是团圆的了。叔华已得了通伯,徽音亦有了思成,别的人更不必说是常年日不分离的。就是你我,一南一北。你说我是甘愿离南,我只说是你不肯随我北来,结果大家都不得痛快。但要彼此迁就的话,我已在上海迁就了这多年,再下去实在太危险,所以不得不猛省。我是无法勉强你的,我要你来,你不肯来,我有什么法想?明知勉强的事是不彻底的;所以看情形,恐怕只能各行其是。只是你不来,我全部收入,管上海家尚虑不足,自己一人在此决无希望独立门户……我月内决不能动身。说实话,来回票都卖了垫用,这一时借钱度日。我在托歆海替我设法飞回。不是我乐意冒险,实在是为省钱……
“……我真恨不得今天此时已回到你的怀抱——说起咱们久别见面,也该有相当表示,你老是那坐着躺着不起身,我枉然每回想张开胳膊来抱你亲你,一进家门,总是扫兴。我这次回来,咱们来个洋腔。抱抱亲亲如何?这本是人情,你别老是说那是湘眉一种人才做得出,就算给我一点满足,我先给你商量成不成?我到家时刻,你可以知道,我即不想你到车站接我,至少我亦有人情的希望,在你容颜表情上看得出对我相当的一种热意……更好是屋子里没有别人,彼此不致感受拘束。况且你又何尝是没有表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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