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天
天转凉了,她亲手缝了一条丝棉被子,抱着走进书房,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他当做床睡的三人沙发上;看到枕头套胜了,就脱下来,吩咐女佣换上新的……写字台上很乱,有酒杯,有烟缸,有翻开的书。她动手整理,忽见一方钢镇纸下面压着一张写着大字的纸。抽出一看,墨迹鲜润,大概是昨天晚上写的。曾经在北京大学教过书的王庭,一手颜体字是很见功力的,字字饱满,笔笔刚劲。纸上录写着魏征的一句话:“夫妇有恩则舍,无诚则离。”“离”字下面多了一大点墨染的污迹。
小曼捧着这张纸,呆住了。
显然,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他已下了决心。这正是她所盼望的。可是一旦真正碎然而临,她却又感到那么大的惊惧,一下子只觉得手足无措了。五年的夫妇生活,尽管没有震颤心灵的爱,没有缠绵动人的情,但是通过一千多个晨昏朝暮,夫妇间不可免的接近和共处,两颗心灵毕竟还是了解的,现在她真切地感到了一种被撕裂的痛楚。她设想他以后一个人的生活,那么的寂寞,那么的孤独;想起自己以往对他那么任性,那么骄横,她揪心了。
她无力地垂下手,纸落在地上。
“你看到了,也好。”不知什么时候,王赓已走进书房,站在小曼背后,看着她。
小曼吓了一大跳,掉转头去,急忙伸手抹眼睛。她以为自己眼中有泪。
王赓的脸上有一种严肃得近乎神圣的表情,眼睛里发着悲悯的光,但他的语气却是温和的:“小曼,我正想和你谈一谈,你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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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吧。”
小曼受不住这种表情,这种眼光,这种语调。她没有坐下;想开口,喉咙被哽住了。
“我想了很久很久。既然你跟我一起生活感到没有乐趣,既然我不能给予你所需要的幸福,那么,我就有义务有责任对我们的婚姻价值重作冷静的估量。”王赓瞧着自己的足尖,又抬头向天,“我……”
小曼急忙打断他:“受庆,你别说下去了,我求求你别说……”
“不,让我说吧。在戏剧里,落幕前,也常有一段独自的。我这个人很平庸。我对婚姻幸福没有很高的期望,因而一直对你关注不够,这是我的责任之所在。”
小曼支持不住了,她软软地倚在写字台上,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我的良心和道德感促使我不能再使你陷在这种痛苦里,因为这是一辈子的事情。”
“受庆,你……为我……牺牲……”
“不,小曼,谈不上牺牲。我很自私,真的,很自私。我需要的是对我全心全意、百依百顺的女人……你的心已不属于我,我留住你的身子干什么?得到的只有嫉妒恼恨而已。而且,最近的一件军火大事,几乎被我全办糟了。现在,我需要平静、安宁……”
“不,这不是真的,不是你的真心话……”
“我们不要在这一点上争论了。小曼,我唯一希望于你的是:
眼光要准,得到幸福。你的感情是脆弱的,你不可能经受再一次的打击了。”
小曼扑倒在写字台上,肩膀抽动着。
王赓俯身拾起那张字幅,把它重新压在镇纸下面,然后呆呆地伫立不动,目光滞定,像是在凝视着自己那难以捉摸的前途。
过了一会,小曼转过身,仰起满是眼泪的脸,征怔地瞅着王赓。
王赓上前一步,伸手抚摸小曼的头发。“小曼,不要感激我。
我把自由还给你了。”
小曼浑身一抖,把头一偏,咬住嘴唇,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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