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二章
日照港，阴雨连绵。这秋中的天气，雨水夹杂的阴冷微微刺骨，倒不同于严冬的降水那般，秋日的雨滴总是带着让人感怀的悲伤。
林晚荣看着马车内那个昏昏欲睡的女子，叹道：“瞧你那黑眼圈，昨晚没睡好么？”
慕瑶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眼袋，赶忙道：“我认床，不行啊？！”
“行行行，你说了算。”林晚荣笑道。
慕瑶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林晚荣，然后鼓捣起自己的包袱，似乎在拿什么东西，可拿到一半，这眼睛就微红起来。
这时，掌马的师傅停下了马车，对着车内唤道：“官老爷，日照港到了！”
林晚荣方想问慕瑶在做什么，一听师傅的叫唤，便应了一声，然后对着慕瑶道：“我们到了。”
“哦。”
林晚荣先行背着自己的行李下马，并将雨伞撑起，再将慕瑶给牵了下来。他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了师傅道：“师傅一路辛苦了，这银子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哎哟，官老爷这太客气了，这银子多给太多了。”
林晚荣笑着将银子塞进师傅的手心道：“没事，应该的。”
正说着，远处港口那行来了一波人马，整齐的马蹄声似要将泥泞的地面踏穿一般。
披着蓑衣的掌马师傅看着这阵仗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赶忙慌张起来。林晚荣看着老人家惧怕的样子，便安慰道：“老人家莫慌，这是来接我的人马。”
不一会，那十余轻骑赶至三人面前，为首的大将顾不得雨水，直接抱拳跪地道：“末将石长生参见林三林大元帅！”
“石大哥不要客气，快快请起。”
那掌马的师傅惊道：“你，你是林三，大华忠勇军大元帅林三？”
林晚荣笑道：“在下正是。”
那师傅赶忙将银子要递还回去道：“如此，那这钱小老儿可受不得。”
“如何受不得？”
“谁人不知大华林三的名号，官人乃是民族英雄，大华独一无二的英豪，驱逐胡虏，荡平东海。若家人知道我载了您还收了钱，多半会指责小老儿不明事理啊！”
林晚荣朗笑了三声道：“老人家过谦了，名号不值钱，你也是用劳动换取生计的，这钱自然受得，老人家切莫推三阻四了，这也是林某人的心意而已。”
石长生笑道：“师傅你便收下吧，元帅就是这么豪爽的人，若你不收，他说不准还会生气呢！”
师傅展颜笑道：“若是如此，小老儿替乡亲父老谢过林元帅了。”
说着，他居然要下跪，不过林晚荣眼疾手快，一只手便将他拦住了：“老人跪不得，林某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华。老人家就此别过，一路小心。”
掌马师傅抱拳道：“多谢林大元帅！”
望着马车离去的背影，慕瑶叹道：“能让全国人都这么爱戴你，你怎么不去做皇帝？”
“做皇帝？做皇帝你就愿意留下来了？”
慕瑶苦笑了一下道：“算了，当我没说，你穿龙袍的样子绝对很难看。”
林晚荣笑着戳了一下她的脑袋，然后转身道：“石大哥，好久不见。”
“是啊，这凯旋以后一别也有几个月的功夫了，不知林元帅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一切尚可，现在下着雨，出海还方便么？”
“不影响，海面上浪不是很大，可以正常航行，两位先随我来吧。”
这日照港停着好几艘战船，都是由魏征亲自调整的战舰，规模也比之前大了几分，上面重弩和火炮也是崭新的，一看便是刚刚离开船厂刚刚服役的新船。那准备护送慕瑶返回的战船上，将士们正忙碌着打着帆，随时准备出发。
诸人来到登船处的小亭子前，林晚荣便叫住了石长生。
“石大哥，我与她还有些话说，你先上船准备吧。”
石长生抱拳道：“好，元帅请便。”
说着，他识相地带着将士们朝着船内行去，留下林晚荣和慕瑶二人话别一番。
慕瑶看着面前的战船，再看了一眼林晚荣，叹了口气道：“终于还是要回去了。”
“我会去看你和长今母女的，别弄得和生离死别一般。”林晚荣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道。
“若是生离死别的时候，我反而不想与你说话了。”
“为什么？”
“不告诉你。”
“对了，有个问题你一直没有回答我，你之前说要随我来大华，是有别的目的，现在你要回去了，可以告诉我了么？”林晚荣问道。
慕瑶看了一眼林晚荣，眼眶微微红起，她长叹一声，从包袱里取出了那本之前藏着掖着的精制牛皮书本，那厚实的模样，似乎记载了不少东西。
她将册子递给林晚荣道：“原因都在里面，现在不要看，等我走了才允许你看。”
“这么神秘？”林晚荣笑道。
慕瑶也跟着苦笑道：“对啊，我是奇人，自然要神秘一些。”
她看了一眼远方飞翔而过的飞鸟，似乎在吟唱着归去的歌谣。心里一沉的她无奈道：“我走了——”
林晚荣一听，下意识地一把拉住了慕瑶的手道：“慕瑶——”
慕瑶被他握住手腕，心里一怔，她红着脸问道：“——怎么了？——”
“我想跟你说，大华永远有你的地方，我等着你和长今母女一块回来。”
慕瑶看着微笑的林晚荣，强忍着心中酸楚和眼眶中的泪水。她憨憨地笑道：“我才不要你等，早晚有一天，我要一脚把你踢开！”
“把我踢开？”林晚荣笑道：“你舍得？”
“我话还没说完，”慕瑶笑道：“等你数清了我头上的白发，我就把你一脚踹开，之前和你说过的，你大概忘了吧。”
林晚荣恍惚了一阵，再回过神的时候，那女子已经挎着包袱登上了战船。林晚荣欲言又止，只能望着那女子的背影，投去一阵叹息。
她，大概是我这一生最难赐予幸福的女人了吧。
或者，是时候未到？
战船上鼓号齐鸣，刺穿了连绵的细语，似要与天争吼。那扬起的船帆上，大书着大华二字，将旗也慢慢升起，“石”字在风中傲立飘扬。
那甲板上的石长生抱拳朝着船下的林晚荣道：“元帅请放心，末将一定将姜小姐安全送达！”
林晚荣大喊道：“多谢石大哥！”
再想在船上寻找那女子的踪迹时，却再也找不到了。渐渐的，那战船消失在雨帘与无垠的海面上，就像一道细烟，随风飘散。
他慢慢坐回到小亭子中，将那本棕色的牛皮册子打开。只是第一页，林晚荣眼中的泪水便夺眶而出。
那是一本日记本，是一本图文并茂的日记本。从踏上大华那一日起，慕瑶便用这本册子记载着一切，那第一页便是刚下船的时候，慕瑶捡起的属于自己祖国的树叶。
每一页上，慕瑶都贴着图，有的是裁剪的图，有的是植物花卉标本，有的乃是自己手绘。每样配图下，都有着自己的笔迹。
这丫头，毛笔字也不怎么样嘛。
玉德仙坊的桃花、苗寨的碧落清潭、大理的崇圣三塔、那望不着天际的无量山……
每一字、每一句，记载的都是她在一边默默陪伴某个男人的心语。当林晚荣翻到有一页上沾着血迹时，忍不住捂住了自己的口鼻。
那是林晚荣大理之战换下来的软甲上的一小片，上面沾满了血。这一小块被慕瑶想办法保存了下来，并且用米粒贴在了那一页上。
她在下面写道：生平第一次参加的战争，却以为自己要与他天人永隔，如果死前再也见不了他一面，我想我会遗憾终生吧。他要活着，他一定要活着，否则我的陪伴还有什么意义？
再往后一夜，上面画着一串铃铛，那铃铛便是林晚荣手腕上的响尸铃。慕瑶用手绘的方式，将那铃铛临摹了下来，但是只配了一句：她用死亡在他的心里留下了自己的位置，而我却没有勇气。
林晚荣摇了摇头，微微吸了一下鼻子叹道：“这傻丫头——”
这最后一页，便是林晚荣再熟悉不过的了。那是昨天在泰山脚下时，慕瑶拾起的叶子，她将它贴在了这最后一页，留下了这本册子最后的几句话。
———————————————————————————————————
“等你看到这一页的时候，我已踏上回高丽的归途。你问过我与你来到大华的目的，也不怕你笑话，其实我只是想留下一些和你一起的记忆，即使是在一边看着你，记录下所有的一切。你的每一位妻子，都与你有着不一般的经历，我嫉妒她们，却也无能为力。我能做的，就是留下这本日记，有了它，我和你之间的故事也能够完整，哪怕它并没有什么用。现在我将它送给了你，而那本属于我的，已经种进了心里。我们的故事是从泰山开始的，也许这段旅程也该在泰山结束。谢谢你，让我的最后一站留在了泰山。再见的时候，我会忘记这段话，至于你我管不了。后会有期，不要想我，因为我不会想你的。PS：你家的家训还是改一下吧，爱老虎油这个梗很low好不好？^_^”
———————————————————————————————————
林晚荣将书本合上，闭上眼睛将过去几个月的画面重新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没有想到当他眼里只有蘑菇姐姐、只有奕铎、只有其他人的时候，身后有一个女子一直在跟着，一直在看着自己。
“这傻丫头——”
林晚荣笑着站起身，伸了个懒腰。他长出一口气，将心中酸楚吐出。
“傻丫头，你的白头发我可一辈子都数不清。”
ydz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