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
作者:王力雄
发展到这种地步再想控制可就不容易了。
闹吧,闹个天翻地覆才好! 眼前的情景使黄士可感到舒畅和轻松。
以往别说乱到这种地步,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心惊肉跳,现在却变成最怕稳定。
稳定就意味着他们赢了。
处身在混乱的人群中,如果不是还对自己的安全有些担心,他会像参加节日盛会那样兴奋。
这帮蠢家伙,他们太自信了,以为有了枪杆子就可以为所欲为 人们就全都老老实实任他们宰割 切小手指头也许人们咬咬牙不吭声,捅到心窝人家还不拼命 存折就是人的心窝! 黄士可知道冻结存款这一招是新政府恢复平均机制的关键措施,除了为最节省资源的军事共产主义铺平道路,也是挽救已近崩溃的经济,遏制野马似的通货膨胀最简便有效的手段,同时国家可以凭空发一笔大财,而早能够和国家力量抗衡的私人资本却一垮到底。
新政权自以为算计精明,一举几得却无所失。
“杀富济贫”在中国自古得人心。
三百万元相当一九八○年的二万元,全国达到这个存款数额的人不到百分之二,有外汇存款的更少。
老百姓早对暴发户不满。
“打击一小撮”不会影响新政权的稳定。
但百分之二只是平均数,集中到沿海几省,比例数就大大提高。
银行昨天报上来的数据表明,福州市超过这个存款数额的占人口百分之二十三,占户数百分之八十四。
有外币存款的更多。
港币﹑美元﹑台币在沿海几省已成为流动货币,多数人都有。
由于贪图保值利息,多数闲钱都存在银行,所以这个“冻结法令”无异于一个把福州炸成底朝天的大爆炸。
汽车慢得像爬行。
满街都是激动狂暴的人群,跑着﹑挤着﹑相互询问,大声疾呼。
每一个银行和储蓄所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黄士可似乎看到广州﹑海口﹑杭州﹑上海正在发生同样的情景。
让那些搞政变的人看看,倒退没有好下场! 银行大楼的镜面玻璃刺耳地破碎,在黄士可心中引起一种快意。
至今没摸清中央斗争和变化的内幕。
但没人相信总书记真是死得那么偶然和意外。
十八个省同时换了省长和第一书记,除了政变还能用什么解释 但在程序上找不出毛病。
谁能说“中央”没权力更换地方首脑 哪怕人人心里都明白怎么回事,嘴上也说不出来。
谁不会玩这个呢 嘴上说一套,实际做一套,说的不做,做的不说,这是中国地方官最基本的功夫。
新省长上任之时,黄士可率领省政府全体工作人员表态坚决服从中央,做新省长的忠实助手,实际上架空一个外乡佬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一个多月来,新省长了解的情况全经过他的安排﹔新省长的一言一行都被他掌握﹔而新省长的每项命令都被恭敬地接受﹑传达,却没有一个被真正执行。
新省长也许很得意,自以为能干,天天钻营﹑拉拢﹑摸底﹑各个击破,得到的却不过是幻想中的胜利。
也许他已有觉察,但也只能如堕五里雾中,找不到门路。
有一件事黄士可放心不下,前天的反腐败会上,新省长突然亮出一份他儿子的材料。
黄士可知道自己这个儿子不老实,可没想到除了做生意,这个孽种还干拍摄黄色录像的勾当,不光当什么“导演”,还通过地下渠道卖了好几千盒带子。
他措手不及,不得不当场同意签发逮捕令。
好在儿子在监狱里露底,那套黄色录像的另一个合伙人是主席的孙子,不但分走了一大半利润,还专爱在录像中上镜头——不上脸,专上其它部位的特写。
新省长渊源是军队,纵使装成再廉洁的清官,也不敢得罪他们军队系统的太上皇,不得不把儿子放了,并且在黄士可逼迫下,当众宣布反腐败会上的材料是假的。
虽然打了个平手,转危为安,但毕竟出了一次危。
有第一次危,就预示着以后会接连不断出现危。
从新省长歹毒仇恨的眼光里,他明白迟早要兵刃相见。
连他自己都不掌握的情况对方怎么会知道呢 口子开在哪 叛徒是谁
街上汽车堵塞成不见头尾的长龙。
人们的情绪越来越疯狂。
银行大楼的玻璃转瞬间被砸个精光。
防暴警察陆续开来,可在人海之中,仅像几片飘浮的叶子。
欲望使人疯狂,黄士可在内心叹息。
虽然这些年社会丑闻比比皆是,然而关系到自己儿子还是使他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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