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
作者:王力雄
最后肚子里大出血。
如果神经被毒气损坏, 还会发狂, 杀死自己的亲人, 咬死自己的孩子。
没有一个人能活! 同胞们, 你们必须回头! 只有铁路西边才有活的希望。
那边的俄国居民没有迁移, 俄国人不敢在那里用毒剂。
别怕铁路上的扫射, 难民游击队已经出动四十辆坦克, 正在给你们打开通路。
三十八个游击分队将接应你们突围。
冲过铁路就向西北方向去。
贝加尔湖和勒拿河流域有无边的森林和富饶的土地等着你们。
同胞们, 马上回头! 回头者活, 不回头者死! ” 红光虚线没有动。
李克明关掉麦克风, 让飞机带着他横飞了一段。
他心里七上八下。
该说的就是这些, 只能说一遍。
说得太多或者苦口婆心地哀求不会更有效, 反而会失掉震慑力。
他只能让飞机少飞一点距离, 使他开始对第二批人讲同样的话时第一批人仍然能听见。
他将在七十公里宽的人潮前端从这头飞到那头, 重复同样的话, 让所有人都听见。
可人潮会不会回头 前面已经停住的潮头能不能顶住层层后浪的冲击 日本技师保证扩音器能让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出四公里, 那么四公里以外的人群只能靠调转头的洪流向后推。
万一潮头不转, 一切就是彻底毁灭! 当他又横飞了一段说第三遍时, 终于看到标志第一批人的红光虚线开始向回移动。
起初很慢, 逐渐加快, 他说到第四遍时, 已经又成为奔跑。
他的心踏实了。
潮流就是这样, 只要有第一个浪头扭转了方向, 就会带动其他浪头一起转向。
果然, 他飞过之处, 红光虚线全部开始向回横扫。
七十公里宽的人潮势不可挡地改变了方向。
举着红光电筒的游击队员从人潮最前端变为最后端。
他们在人群犹豫不决的时候放声一喊可能就成了推动人们掉头的关键。
从中国境内继续源源不断涌进来的中国难民被调转方向的洪流裹挟着向西方席卷。
俄国人布下的口袋反而成了为中国人自动打开的大门。
铁路线上, 四十辆重型坦克把俄军筑起的列车城墙连轰带撞打开一个近五十公里宽的缺口。
俄军无论如何没想到中国难民竟然有坦克。
他们准备的武器和工事都是仅为对付肉体的, 面对四十辆横冲直撞的六十吨重铁山头几乎束手无策。
前来增援的俄军被埋伏的游击分队阻截。
俄国飞机在人海中扔的炸弹不起作用。
当四十辆坦克逐一被空对地导弹摧毁时, 它们的使命已经完成。
黑暗中一片响彻天际的跑步声, 地动山摇。
沉重的呼吸像风暴在低吼。
铁路西侧有俄国居民, 飞机已不敢轻易使用火力。
等到新一天太阳升起前, 一亿九千万中国难民就将有一多半跨过国境。
在俄军飞机旁边, 吊着李克明的直升机借黑暗掩护从低空滑过。
光导纤维的光照已经熄灭。
飞行速度把斗蓬拽成直角, 使他和直升机间形成一个滞后的尖锐斜角。
空气拚命抽打。
下面是俄国的群山, 无比黑暗沉寂。
他心里溢满喜悦, 哗哗向外流淌, 如瀑布喷泉。
他简直想扯开他那五音不全的嗓子唱一支什么歌, 让歌声在满山回响。
“李良, 把我拉上去。”他打开通话器呼叫。
这小子也乐懵了。
他心里暖融融地骂了一句混蛋。
被风死死拽在后面的斗蓬如同绞索勒得他喘不过气。
扑在铁面上的风摩擦出尖锐的啸叫。
隐隐看见飞机的影子, 像只老大的猫头鹰, 在斜上方全速飞行。
李良为什么不回答 没听见 不, 吊索在动, 但不是拉他上去, 是越放越长。
他和飞机的距离越来越大! “李良, 你疯了! ”他霎时出了一身冷汗。
耳机里无声无息。
冷汗如同身上的一层冰壳。
斗蓬带子仿佛把颈椎勒错了位, 一股血腥气从胸腔窜上来。
黑夜在眼前变得更黑, 却又浮满五彩缤纷的光点。
他一手紧拉着斗蓬, 另一只手终于摸到短刀。
别割断动脉, 只有这个意识是清醒的。
他挣扎着把短刀伸到脖颈后面, 在马上就要丧失神智的一刻割断了斗蓬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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