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
作者:王力雄
只有潜艇尾部和腹部的六十四个喷嘴无声而坚定地喷着持续不断的水流, 给潜艇提供每小时前进三点五海里的动力。
潜艇一直贴着海盆边缘前进, 这样可以始终置身在南极底层水形成的深海环流中。
借助沿海盆边缘运动的洋流, 航速可以再提高一节半到两节。
再有一千海里, 就可以登上美国的大陆架了。
海面上, 台风正以排山倒海之势咆哮, 掀起十数米高的巨浪。
以夏威夷岛为基地的美国海军反潜声纳系统受到极大干扰。
然而即使风平浪静, 声纳也不会发现这艘潜艇, 因为它根本就不发出任何声音。
这艘潜艇就像一只野兽, 它懂得什么时候该爬行, 一寸一寸地接近目标。
忍耐力是关键, 时机永远有, 重要的是在最后那一扑之前绝不被发现。
西方“让我国难民通过贵国的领土去欧洲。”一个消息突然在聚集于新疆西南部的中国流民之间传开∶法国、英国、德国、意大利、瑞士……(几乎所有那些欧洲富国的名字都被点到了)将敞开大门, 接纳中国人到他们国家定居。
每个前往的中国人都能获得工作和住房, 还发救济金呢! 这消息对每天只能得到半块美国饼干的饥民来讲, 如同在死亡之海突然见到光明大陆。
那些国家在他们头脑里早如树上长面包、河里流牛奶那样神奇。
以往只是因为护照、签证和外币堵着路。
现在, 什么都不要了。
人家是富得有钱没处花, 专讲什么人道主义。
救了人那些老外心里舒服, 死了能升天, 就跟中国拜菩萨一样……消息越传越生动, 细节不断充实。
此次与以往的流言有一个明显不同, 这次流言的兴起不是逐渐传播扩大范围, 而是以爆炸的形式同时覆盖了上亿人。
假若有什么人能搜集一些蛛丝马迹, 不难看出这次流言是人为制造和推动的。
流民中均匀地分布着一些既普通又特殊的人。
他们的外表与众人一样, 气质却绝然不同。
他们的举止像充满智慧的知识分子, 可他们的生存能力和动手能力又比什么人都强。
他们都是刚刚出现, 却马上就能成为核心。
他们每人有一台袖珍太阳能收音机, 每天长时间用耳塞机听发自北京的短波广播。
那些广播用一种奇特的切字语讲莫名其妙的故事或解释不通的对话, 还有大篇令人费解的数字。
他们全在同一天同一时刻“收到”西欧各国政府的广播。
聚集于他们周围的人在那个时刻听到收音机里传出法、德、英……各种语言的广播, 没有任何人听得懂一个音节, 多亏有他们翻译。
但不论他们彼此相距多远, 翻译出来的内容却全都一样。
如果那些被他们有意躲开的懂外语的人在一旁, 就能听出被“翻译”成德国政府声明的是新型奔驰车的广告, 或是懂法语的人听到的只是一出新歌剧的评论文章。
流言就是这样从均匀分布的多个源头同时发出的, 产生爆炸也就不足为奇了。
从源头不断发出的流言越来越明确和具体∶红其拉甫山口已经开放, 巴基斯坦同意中国难民通过其领土前往欧洲, 并提供交通工具。
流言中又投下一个阴影∶欧洲各国面积有限, 只能限量接纳中国难民, 限额一满即行停止。
被这个消息牵动起来的难民达二亿左右。
俄国援助终止及欧洲援助大幅度减少后, 西线救济站相继关闭, 没有这个消息人们也要开始流动。
而这个恰逢其时的流言一下子给他们指明了流动的去向。
塔什库尔干周围的二千万流民离红其拉甫山口只有一百多公里, 最先开始行动。
聚集在北边的喀什、疏勒、乌恰一带和东边的叶城、莎车一带的难民也随即迁移。
离得比较远的阿合奇、阿克苏、乌什、库车一线的难民意识到自己会落后, 赶路的速度更快、更坚决, 有的甚至昼夜兼程。
然而聚集在更北的伊宁、塔城、阿勒泰一带的难民却连半点有关欧洲的流言都没听到。
他们也在被流言所激动, 但那流言是有关北边那块无比辽阔富饶的土地的, 他们移动起来的双脚是走向哈萨克, 走向东西伯利亚。
如果当年的国家计划委员会官员看到这个现象, 一定会感叹早没想到运用流言也能精确地实现计划, 恰如其份地分配难民去向和数量, 从而大大后悔忽视了这个手段, 当年才把国家计划搞得一团糟。
通往红其拉甫山口的西疆和南疆公路成了人挨人的长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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