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
作者:王力雄
他已不需要组场, 自己就可以收发自如。
他能缩成针尖般的小点, 又能膨胀成与天地等量齐观。
他感觉甘霖般的气流穿透紧密黑暗, 从皮肤渗进身体深处, 源源不断。
他不再需要周驰。
当他确信这点后, 已如古井之水的内心荡起狂喜。
最后一根绑缚的绳索一刀两断了, 他练成了! 成了——多么简单又含意模糊的两个字, 看不见, 摸不着, 可他确实成了。
这两个字包含多少追求, 其中的痛苦和凶险只有他自己知道。
然而这一切现在回首已毫无意义。
世上无痛苦也无幸福, 追求和恐惧也都是徒劳。
成和不成只是一道门坎, 该跨入的就跨入了, 不该跨入的永远在门外。
他原来对大师顶礼膜拜, 可他现在知道, 世界无大无小, 无师无徒, 他自己已远远超越了大师, 在天际那道彩虹上独自徜徉。
而周驰之流, 还在渺小的人世间忙碌。
一阵喧闹的肠鸣打断了他吐纳真气。
他不该喝那碗牛奶。
两个星期没出现过的便意越来越强烈地在小腹中积聚。
他本想用调息将那股浊气消散, 可做起来并不容易。
周驰领那个外国人来时神神秘秘, 两人全都遮头盖脸地穿着尼姑装。
外国人手执照片前后左右看他半天, 最后发出惊喜的一声认可。
从那唯一一个俄语单词中, 陆浩然听出他是个俄国人。
俄国人汉语讲得很好, 接着便对陆浩然的健康状况大表不满。
那便是周驰非逼他喝下一碗牛奶的原因。
周驰显然在和俄国人做交易, 把他当成一个可以卖大价钱的牲口。
但他闭目养神, 宛如没听见。
周驰反复向俄国人保证这里绝对安全。
为了证实这一点, 还让一直住在密室外间的那个小尼姑当场露了一手“八步打灯”。
小尼姑伸出手掌向前一推, 对面屋角的油灯就被外气打灭。
陆浩然曾亲眼见到她只伸一下手就击毙一个企图强奸她的暴徒, 然后将尸体扔进密室, 像扔一团棉花。
直到洗劫了这座穷庵的流民呼啸散去之后, 她还让陆浩然和那尸体一块呆了好几个小时。
为了让俄国人放心, 今夜又增加了两个高大尼姑守在密室外屋。
陪俄国人离开前, 周驰告诉陆浩然明天接他回北京。
前半夜, 外屋传进乱糟糟的响动。
小尼姑自己住在外屋时, 每夜也有这样的响动, 不过今夜响亮了三倍。
陆浩然不了解尼姑的生活, 只是过去从书上看到她们也常有些同性之间的淫乱。
折腾了大半夜, 她们突然安静下来, 一点声也不再有。
他越来越难忍耐下去, 腹部疼痛, 憋得难受。
平时小便用密室一根通向外面的管道, 大便非得出去。
外屋有个专门为他修建的临时厕所。
他好几次在那撞上小尼姑。
小尼姑双眼在黑暗中骨碌碌地转动, 毫无羞怯之意, 稳稳地坐在马桶上。
他端起神龛前的油灯。
沉甸甸的铜灯座在手里冰凉。
石墙有个黑黢黢的铸铁手柄, 先向左扳, 再向下拉, 与墙结合成一体的石门便无声转开。
不知是哪个世纪的产物, 也不知当年的用途是什么, 至少在力学原理上很巧, 移动成吨的石门就像翻一张书页。
陆浩然很奇怪, 石门外面还应当有一个经柜。
经柜虫蛀斑斑的背板上有扇小门。
然而现在眼前是个宽敞赤裸的黑洞。
他跨出去。
一股不熟悉的味道热乎乎地扑进鼻腔。
脚下似踩进了某种粘稠液体。
他用另一只手挡在油灯上面, 使视线能穿越眼前的光亮。
一瞬间似跳出一台布景, 赤条条的人体交错在床上和地下, 各种肢体和器官混在一起, 难分具体人形, 只有一颗颗光秃的头颅最清楚。
灯从陆浩然手中掉下, 没灭, 反而更亮地燃烧。
他看见小尼姑的眼睛, 如死蛙般毫无生气地睁着。
灯火正好燎上“她”的阴毛。
那中间的玩艺儿却是个“他”! 被他拉来陪夜的真女尼仍然压在他身下, 衰老的两乳间一个如乳头大小的洞鲜红地张开。
这是陆浩然在这世上最后看到的。
他没去分辨那致命的一下是来自棍棒, 还是匕首, 或是加了消音器的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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