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
作者:王力雄
千万张愚昧呆滞的脸组成一道攻不破的长城,每一张嘴似乎只会说“不知道”三个字。
然而藏在那城墙后面的却决不仅仅是愚昧呆滞,没有点心计﹑魄力和勇气是不会拋弃家园当流民的,流民生活又使他们见了世面,学到了种种混世手段。
他们再不是过去那种任人摆布的厚道农民。
他们中间有人贩子﹑走私者﹑贼﹑妓女﹑抢劫犯﹑赌徒﹑江湖骗子﹑哄抢者……工地军管司令部断言形形色色的黑社会已经在工地形成,却摸不出一点具体的轮廓。
呆滞只是掩盖着背后那些秘密的厚幕。
他们像黄河一样是条悬河,积蓄的能量全都以一种随时一泻千里的趋势指向外面。
眼下约束这条悬河的堤防是两岸三十个师布成的防线。
一旦决堤,他们就会铺天盖地席卷中国。
一条黄河已是中国的忧患,是悬在中国头上的剑,现在又出来一条新黄河,比古老的黄河更可怕,更让人毛骨悚然。
May 27, 1998
“返工。”石戈只说了两个字。
“是,是。”监工连连答应,立刻回身扬起电棍。
“马上返工,听见没有! ”
石戈知道这无济于事,别说他一走,返工就成了空话,就算真返工了,对于数千里大堤又顶什么用。
只有等开春以后,冻土自行塌陷,再全面重新夯实加土。
反正本意就是尽可能拖长时间固定这些流民,再返十次工也没关系。
现在被虚假的土方多骗去点粮,比起全国性的贪污舞弊,只是一点渣。
用黄河改道工程固定流民当初是石戈的构想。
十六号机关对此所做的研究一直是治黄决策的基本依据。
不同的在于石戈方案是用解散军队省下的资金吸引流民自觉参加治黄,现在则是以军队强行迫使流民无偿地治黄。
没有什么区别比这个区别更大了。
最高当局的决策过程根本没让石戈参加,却又在决策之后任命他担任黄河改道工程的总指挥。
表面看,这么大一个跨省工程,几千万人参与,涉及大量征地﹑迁移,一个副总理当总指挥有必要,先例也很多。
但以往都是挂名,只为增加权威性,具体工作都由下面做。
这次却不同,王锋以战时领导人身份向他宣布这项任命时特别指出: 他必须去施工现场指挥。
他那次在“绿展”亮相后,国外进行了广泛报道,加上流氓闹事,炸弹爆炸,一时被渲染得传奇一般。
有把他说成是“绿展”后台的,也有借此分析中共内部斗争的。
不止一家报纸非常肯定地断言,流氓和炸弹全出自军方控制的“意识形态指导委员会”。
国际绿色组织有相当的群众基础,这条新闻又有足够的刺激性,一时石戈的名字广为传播,被描绘成有两名武林高手护卫左右的中共新开明派首领。
国内对这个事件一直保持沉默,对石戈也不采取任何动作。
这种方式很聪明,没有新材料补充,那些报纸电台也就难以为继,自觉没趣地收场了。
这时再让石戈去施工现场指挥,就是无声无息把他驱出北京,和三千万流民一起发配在黄河上。
石戈情愿这样。
上任副总理没几天,他就知道自己仅是个政治交易中被偶然夹上天平的砝码。
如果初始陆浩然还有加重这方天平的愿望,自己还能借重总书记名义起点类似保护“绿展”
之类的小作用,那么现在,陆浩然已经彻底撒手,什么都不管了,自己这个小小砝码对天平更是毫无意义,还不如到黄河上做一件实在事,至少对中国算个贡献。
监工命令正在修路的民工先把石戈的车抬过去。
被刨断的路面有好几百米。
民工们喊着号子把汽车举在肩上。
其它被堵车辆的司机全都惊讶谁能得到这种待遇。
石戈的车是辆不起眼的国产吉普车,又脏又破,满身磕碰痕迹。
石戈本人穿一身臃肿的工作服,鞋上沾满泥。
一个司机表示不满: “我先来的,怎么不给我抬?”监工回答: “撒泡尿照照你的脸。”
上了正式公路,石戈换下司机。
来到工地他才有功夫学开车,兴致正浓,同时也是为一个正在心里暗暗盘算的小诡计做准备。
驶出黄河工地要通过三道关卡。
第一道是民兵,第二道是武警,最后一道是由军队把守的铁丝网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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