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
作者:王力雄
面对这个箭头,只在武夷山山口有一道又细又短的红色线条,像条可怜的小尾巴。
那是福建唯一能组织起来的军力。
在褐色洪流面前,看上去真如螳臂挡车。
虽然已是初冬,黄士可的酒杯里却堆满冰块。
心头的燥热火一般烧得他冒汗。
冰凉的威士忌更像火上浇油。
地图上的西部,黄色箭头和线段代表广州军区的布防。
从广东向北延伸到湖南﹑湖北,与褐色箭头对峙。
兵力虽不少,态势只是保卫广东,对福建没有任何援手姿态。
福建和以北的安徽﹑江西处于“中立”的南京军区防区,代表南京兵力的兰色标志全都是圆点,缩在兵营里一动不动。
北军的战略意图非常明显: 一面牵制广州兵力,避免正面大规模开战。
一面绕开南京的驻防部队,直取福州。
福州是自治运动的带头者,又最无抵抗力量,只要拿下福州,就会在心理上让其它省不战自降,使反叛的广州军区分化,“中立”的南京军区重新服从控制。
直到现在,战争的程度和范围都有限。
北军非常克制。
以政治压力为主,分化瓦解,步步为营,只有遇到武力抵抗时才采取军事行动。
安徽﹑江西有部分地区加入了自治运动,目的各不相同。
有的地方官员企图从此成为不受管制的一方土皇帝,也有的认为投靠富裕的南方能沾光。
七省市工商界组织的“南方基金会”提供的资金也起了作用。
成箱钞票往那些土地爷面前一放,他们立刻就倒过来。
这些人起不了太大作用,北军一到不是溜就是降,几乎不做任何抵抗。
但是他们构成了一个缓冲带,使意在收复一处稳定一处的北军没有径直开到福建门口。
一屋人都不说话,烟酒味呛得要命。
几个省军区参谋不时地修正形势图。
褐色洪流不可遏制地前进。
它根本不着急,福州迟早是瓮中之鳖。
不知是酒的作用还是光线问题,在黄士可眼里,屋里每个人都是青脸,带着鬼气。
他向百灵伸出酒杯。
这几天酒喝得越来越多。
百灵只给他倒了一点,其余兑的全是水。
所有人中,百灵倒显得最冷静。
现在已经不是延缓北京前进的问题了。
到今夜零点,也就是再过二小时五十四分,南京军区给的三十天期限就到头了。
按照那位苏副参谋长最后通牒式的约定,三十天之内不能提供北京政权暗杀前总书记的证据,南京军区就将放弃中立,视自治为叛乱,服从北京指挥进行平叛。
可是到现在为止,和三十天前毫无区别,仍然拿不出一点证据。
虽说还剩二小时五十四分,与到期已是一样。
黄士可感觉就像躺在铡刀之下,眼看着□亮的刃口,时间只不过是刃口接近喉咙的距离罢了。
唯一能提供证据的就是沉迪,这个目标很明确,而且从一开始就紧紧瞄住这个目标。
然而沉迪就像化成了空气一样无影无踪。
派出去五十七个搜寻小组全都空手而归。
把沉迪调查了一个底朝天,调查结果只弄清这个人没有任何朋友,跟亲属也几乎不来往。
即便是情妇,除了他的床上功夫,别的也一无所知。
能断定的只是他肯定已不在国内。
他从小受高级间谍的训练,十几岁就开始在世界游荡,能流利地使用五种外语,二十多年来编织起了一个覆盖全球的关系网,从王室成员到黑手党的毒贩子全能打上交道。
可以说他是一个世界公民,他在自由社会远比在中国更如鱼得水,更易隐藏。
对南方,国境之外却是一个难以插手的世界。
黄士可通过这一点深深感受到地方政权和中央政权的差距。
没有那些几十年培养出来的机构和人才,那些情报组织﹑外交使团﹑国际社会的关系和一整套运行机制,一到这种关口就暴露出没有根基﹑无能和土气。
仅靠原来的省安全厅﹑公安厅和省军区的老班子,平时看着似乎也有能干的人,毕竟是井底之蛙,一面对世界就束手无策。
别说找沉迪,就连让他们在地图上找出布隆迪﹑牙买加一类国家的位置都得费半天劲。
有时黄士可不免悲哀地猜想,在政治舞台上,自己是否也是这种井底之蛙的形像呢?May 19, 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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