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祸
作者:王力雄
May 20, 1998
他几乎是机械地被百灵领到空气清新的室外。
夜空的乌云被交叉移动的探照灯光一团团照亮,随着潮湿的海风疾跑。
指挥中心设在闽江中的一座小岛上,原来是个游览区,沿岛建有一圈仿古城墙,城中是不伦不类的堡垒式建筑和供游客参观的要塞设施,既处福州市中心,便于指挥,又四面隔绝,有利于防范突击和暗杀。
百灵挽着他的手臂登上城墙,什么都不说,看样子只是想让他在室外的空气中放松一下。
两岸,福州的南北两区仍像往常一样灯火通明。
不处身于核心,很少有人能体会或者愿意体会迫在眉睫的危机。
酒吧音乐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飘荡,防空探照灯的光束让人想起舞台追光或节目焰火。
然而零点一到,乌云中就会钻出满天的伞兵和空降战车。
到那时,是命令两岸的导弹﹑高射炮﹑高射机枪一起开火呢,还是静静等待飘落下来的伞兵骑在脖子上?岛周围巡逻的冲锋艇一会儿掠过一条。
艇首的搜索灯像水兽的独眼,架在艇首的机枪像犄角。
一艘艇靠岛加油,从防蛙人的拦截网留出的唯一出入口慢速驶入。
岛上城墙改成了工事,密集的枪眼后面守着高度警戒的枪手。
各个制高点布满轻重武器。
说这个岛固若金汤不算过份,但整个福建不堪一击,再牢固的岛也不过是个一捅就破的水泡而已。
下一步怎么办?这个问题已经一千遍地出现在黄士可脑子里。
军事上没有任何抗衡能力,唯一能借助的只剩群众。
群众拥护自治。
组织工作已经进行。
如果零点一到,所有公路﹑铁路﹑机场都被群众堵塞,兵营被群众包围,能把南京军队的行动延迟多久?黄士可对此没有信心。
一天二天也许可以,难道能指望群众风餐露宿超过三天?如果军队当场枪毙两个,一分钟之内群众就会逃个精光。
一旦有杀身危险,洪水猛兽般的群众转眼就是老鼠和绵羊。
黄士可看一眼百灵。
她安祥地望着江面,在乌云折射的探照灯余光辉映下,显得那么年轻和娇美。
这些天他们终于可以整夜睡在一起。
与办公室里的匆促偷情相比,不知甜蜜了多少倍。
如果他一头从现在的地位栽下去,他还能留住她吗?虽然她说只爱老人,但他却认为那只能是强大的老人。
他决定无论如何不去广州逃难。
在那他只能是废人一个,食客,或者干脆就是个丧家犬。
何况南京军区一归顺北京,广州又能多挺几天?码头罩着伪装网的水上飞机像个孵蛋的大鸟一样老老实实趴在水上。
它油料加得满满,飞行员在驾驶舱内待命,随时可以起飞。
出国逃亡是最后一条路,也可能是最现实的路。
问题在于往哪逃?水上飞机的速度和续航能力有限,最佳选择是飞越海峡去台湾。
这在半年前国民党执政时应当不成问题。
虽然海峡两岸贸易已相当可观,来往也日益密切,但国共两党的敌对立场却没有根本改变,容留对方的投奔者无论在政治上还是在道义上都是必要的。
然而自从民进党上台,基本方针变为与大陆井水不犯河水,决不做惹恼北京政权的事。
虽然“台独”
远比国民党更受北京痛恨,从双边关系上,台湾现在却是更多与大陆配合而更少对抗。
自打福建脱离北京,民进党政权无论在公开场合还是秘密场合都拒绝与福州接触,并公开警告所有台湾人不得以任何形式帮助自治的七省市联盟。
在这种情况下,怎么指望台湾收留,连做中转站也不可能。
弄不好还会被引渡给北京。
看来只能先飞菲律宾。
在台湾“金钱外交”的诱惑下,菲律宾一年前拋弃中国大陆,重新承认台湾,北京为此与其断交。
十万美元可以买个菲律宾国籍,再做跳板转到西方国家。
黄士可心里不是滋味,至今没有一个西方国家表示愿意给他避难权。
虽然他有四百万美元的“保险金”,也有房子,晚年生活不成问题,可戴个菲律宾的帽子入土也有点对不起祖宗。
“总理。”
黄士可觉出百灵被背后的声音吓得一抖,挽着他的温软胳膊变得僵直。
他回过头,李克明的面罩在黑暗中灰白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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