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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祸

作者:王力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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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要为家属们盖一栋现代化的公寓大楼,当王锋知道家属们愿意种菜﹑养鸡,住不惯楼房时,又专门追加拨款,把宿舍改建成现在这种院落式的平房住宅。
 
窗帘是粉红色的,还是当年他和妻结婚时做的。
 
虽然已经褪色,可在他眼里永远是世界最美的颜色。
 
窗帘从两侧合拢在中间,紧挨窗台的接缝下部有个没合严的三角形空隙。
 
他把眼睛贴上去,看见两双脚泡在一个黑陶洗脚盆里。
 
一双妻子的脚,小巧玲珑。
 
一双儿子的脚,像两条小白鱼在水里不停地嬉戏。
 
儿子的脚把水撩到盆外,妻子的脚把两条小白鱼踩住。
 
儿子的笑声穿过窗子。
 
小白鱼一挣就逃脱出来,撩出更多的水。
 
“小强,别弄满地水。”妻子对儿子从不训斥。
 
“要是爸爸踩,我就动不了。”儿子自豪地说。
 
“那次爸爸踩咱俩,你也动不了! ”May 17, 1998
 
新房子有盥洗室,可他们喜欢每晚上床前把脚泡在同一盆热水里。
 
过去是他和妻子,后来又加入两条小白鱼。
 
“妈妈,爸爸现在干什么呢?”
 
“爸爸在海里呢。”
 
临走前只有“执行任务”四个字,去哪,干什么,多长时间都没交代。
 
军人家属对保密应该习惯,不过保密一达到极端的程度,就难免使人猜疑。
 
妻子正是那种敏感的女人,总有点忧心忡忡。
 
“爸爸昨天又来看我了。”
 
“你做梦呢。”
 
“不是,爸爸还说领我去钓鱼呢。”
 
放暑假时,儿子磨着丁大海领他钓鱼。
 
那时潜艇施工接近尾声,正是最忙的关头。
 
此时已寒风凛冽,儿子还记着爸爸未兑现的诺言。
 
丁大海不由得一阵心酸。
 
在美国的监狱里,他是靠看着这个独生儿子的照片活下来的。
 
当爸爸肩头终于有了中校的肩章,儿子发狂般地冲到外面向他的小朋友们高喊宣布。
 
为了那张闪光的小脸,当年的一切忍辱负重都值得了。
 
现在,爸爸肩上已经是大校肩章,只隔着一道玻璃,他多想再让儿子兴奋地扑进怀里抚摸新增加的两颗星,多想在父母脚下磕个头,多想再和妻烫一次脚,让她温柔有力的双手把他的脚捏遍,放进湿润的怀里。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即便只在窗外偷看,已经足以受处分。
 
妻子和儿子的脚离开了脚盆。
 
窗帘空隙里只剩空空的水在灯下晃动。
 
他想找一个角度看他们最后一眼,哪怕只是拖鞋的边沿,却没想到帽檐在冰冷玻璃上碰出一下响声。
 
“谁?”里面传出妻子惊慌的声音。
 
他本想悄然离去,让妻子以为是风吧,或是一粒无端的沙子,没想到刚迈出一步,身后“哗啦”一响,不知什么沿着墙根倒下。
 
虽然那东西很轻,在黑夜中发出的声音却足够大,钩在他的衣角上,随着迈步,跟在身后劈哩啪啦地响个不停。
 
他伸手在后面摸到一根细线,拉一把,抓到一根竿。
 
就在这时,窗帘撩开了,一片灯光投在他身上。
 
他回头看见儿子小小的身体倾斜地趴在窗上,手举着窗帘。
 
妻子两臂抱着肩膀,吊在头顶的灯在她眼窝里投下深深的阴影。
 
不知为什么,这画面给他一种不祥的感觉,如烙铁般烫进他心里。
 
他抓着竿子消失在黑暗中。
 
“爸爸! ”儿子隔着玻璃喊。
 
不知是不是耳朵的错觉,声音好象无限遥远,又特别清晰。
 
他一口气跑上小山包。
 
最后一次回头,家的灯已经熄灭。
 
妻子和儿子肯定正在窗前看着外面。
 
他们的视线会碰在一起,可谁也看不见谁,只有黑暗,风和海浪的声音,基地船舰落锚的轰响。
 
映着基地和港口的灯火,他认出握在手里的是儿子做的渔竿。
 
一段一米多长的竹子,一根细细的尼龙渔线,渔釽钩钩在他的军服衣角上。
 
May 18, 1998
 
福州他一定也像自己一样在毛骨悚然地回想,什么时候他会在曼谷用枪逼住沉迪?代表北军的褐色箭头在投影地图上密密麻麻地指向南方。
 
其中最粗大的一股已经穿过安徽,插进江西,尖端直指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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