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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枣花在大姐怀里哭着。
母亲走到院子里。
我们趴在窗户上往外观看。
甬路旁边,躺着一个浑身窟窿的男人,他流了很多血,成了汪,像小蛇一样四处爬。血腥味,热烘烘的。煤油味儿,呛鼻子。血还从窟窿里往外冒,还有气泡儿。他没死利索,一条腿还在抽动。他嘴啃着地,脖子别别扭扭,看不见他的脸。树叶子像金银箔。哑巴提着缅刀,对鲁队长边叫边比划。鸟仙跑出来,还好,穿着一件肯定是哑巴的军装上衣,上衣下摆齐着膝盖。乳房和肚皮半遮半掩。雪白的、修长的小腿。肌肉结实、皮肤光滑的腿肚子。半张着嘴。痴迷的眼睛,时而望望这个火把,时而望望那个火把。一群士兵,押进来三个穿绿衣服的人。一个胳膊受伤,流着血,脸色煞白。一个瘸着腿。一个被绳子勒低了头,他拼命想昂起头,但几只强有力的大手不容他抬头。蒋政委也随着进来。他手里捏着一个手电筒,电筒头上蒙着一块红绸,放出红光。母亲啪哒啪哒走,因为她赤着脚。地上有蚯蚓倒上来的土堆。她毫不畏惧地面对着鲁大队长,说:“这倒底为啥?”
鲁大队长说:大婶,这不关您的事。”
蒋政委多余地用蒙着红绸布的电筒照着上官来弟的脸。上官来弟,身材修长,如一棵白杨。
母亲走到大姐面前,劈手把沙枣花夺回来。沙枣花伏在母亲怀里。母亲哄着她:“好孩子,别伯,奶奶在呢。”
沙枣花哭声渐弱,变成抽泣。
大姐的胳膊还保持着抱孩子的姿势。姿势僵硬,很丑。她脸上很白,双眼有些直。她穿着一身绿衣服,男式的,成熟的乳房高高挺起。
“沙太太,我们对你们可算是仁至义尽。你们不接受我们改编,我们不勉强,可你们不该投降日寇。”鲁大队长说。
大姐冷笑一声:“这是老爷们的事,别跟我一个妇道人家说。”
蒋政委道:“听说沙太太是沙旅长的高参?”
大姐道:“我只知道要我的女儿。你们有种,去跟他真刀真枪地干,拿个小孩子做文章,不是大丈夫的行为。”
蒋政委道:“沙太太差矣,我们对沙小姐可以说是关怀备至,你母亲可以作证,你的妹妹可以作证,大地可以作证,苍天也可以作证。我们的本意是,热爱孩子,为了孩子,我们的一切行为,都是出于这个目的,我们不希望这个美丽的孩子,有一个汉奸父亲和一个汉奸母亲。”
大姐说:“这些话我一句也不明白,您别枉费口舌了。我既然落在你们手里,随你们处置吧。”
哑巴冲出来,在十几根火把之间,他显得格外高大威猛,裸露的黑皮,像涂了一层獾油,光彩熠熠。啊噢----啊噢啊噢——他狼着眼,猪着鼻,猴着耳朵,虎着脸,喊叫着,举起粗壮的胳膊,攥着拳头,对着周围的人,划了一个圈。他踢了一脚甬路上的死者,又逐个地对三个俘虏施以拳打。每人一拳,打一拳一啊噢。打到尽头又回头打了一遍:啊噢!啊噢!!啊噢!!!一拳比一拳狠。最后一拳,竟把那倔强地想昂脖子的俘虏打瘫在地。蒋政委严厉地制止了他:“孙不言,不许打骂俘虏!”哑巴咧开嘴,笑着,指指上官来弟,指指自己的胸口。他走到来弟面前,左手捏着她的削肩,右手对着众人比划。鸟仙入神地盯着变幻莫测的火苗子。大姐抡起左臂,扇了哑巴右腮一巴掌,呱唧一声响。哑巴松开手,狐疑地摸摸脸,好像不知打击来自何方。大姐抡起右臂扇了哑巴的左腮。这一掌打得疾速有力,响声清脆。哑巴身体晃荡,大姐在强大的反作用力下,倒退了一步。大姐柳眉竖起,凤眼圆睁,咬牙切齿地骂道:“畜生,你毁了我妹妹!”
鲁大队长说:“把她押走,女汉奸,这么猖狂!”
几个士兵上前架住了大姐的胳膊。大姐高声叫着:“娘,你糊涂啊,三妹是只凤凰,你却把她嫁给了哑巴!”
一个兵跑进来,气喘吁吁地报告:“大队长,政委,沙旅的大队人马,已经到了沙岭子镇。”
鲁大队长说:“大家别乱,各连长注意,按原定计划行动,把地雷全埋上。”
蒋政委说:“大嫂,为了您和孩子的安全,跟我们到大队部去。”
母亲摇摇头,说:“不,死也要死在自家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