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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县跨下的白马,突然打起了响鼻,把他从深沉的回想中惊醒。他看到,在前方不远的草丛中,有四只碧绿的眼睛在闪烁。狼!知县喊了一声。知县在惊呼的同时,下意识地用冻僵了的双腿夹了一下子马腹,双手在慌乱中勒紧了马缰。马嘶鸣着,扬起前蹄,将他倒倾在草地上。
一直跟随在知县马后、冻得龇牙咧嘴的春生和刘朴,看到老爷落了马,一时竟手足无措。呆了片刻,直到看到那两只大狼去追赶知县的白马时,冻凝了的脑袋才反应过来。他们喳喳呼呼地呐喊着,笨拙地拔刀出鞘,催动胯下的牲口,斜刺里往前冲去。那两只狼闪身钻进乱草丛中,消失了踪影。
“老爷,老爷,”春生和刘朴高声呼唤着,滚下骡马,踉跄过来,救护知县。
知县的双腿挂在马镫里,身体倒悬在马后。白马被春生和刘朴惊动,纵身往前蹿去。知县被拖拉在马后,痛苦地叫唤不止;如果没有地下的枯草垫着,知县的头颅,早就成了血葫芦。有经验的刘朴,止住了春生的咋呼。两个人稳住劲儿,嘴里发出柔柔的呼唤:“马啊,好马,好白马,别怕……”借着璀璨的星光,他们向前靠拢,终于靠近了马身。刘朴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了马头。春生还在发愣,刘朴大呼:“傻瓜,快点解救老爷啊!”
春生手忙脚乱,搬头掀腿,不得要领,弄得知县叫苦连天。刘朴道:“你还能干点什么?过来揽住马!”
刘朴把知县僵硬的双脚从马镫子里解救出来,然后抱住知县的腰,把他扶直。
知县的双脚一着地,即刻大声呼痛,身体一萎,坐在了地上。
知县感到,浑身麻木僵直,没有一个地方是听使唤的。后脑勺子和脚腕儿处,痛疼难忍。他的心里,悲愤交加,但不知该对着谁发泄。
“老爷,不要紧吧?”春生和刘朴弯着腰,怯声怯气地问讯着。
知县看到两个下人模糊不清的脸,长叹一声,道:
“他妈的,看来做个好官并不容易啊!”
“老爷,头上三尺有青天,”刘朴道,“您的辛苦,老天爷会看到的。”
“老天爷会保佑大人升官发财!”春生说。
“真有老天爷吗?”知县说,“我没让马拖死,就说明真有老天爷,你们说对不对呢?伙计们,看看这条腿断了没有。”
刘朴解开知县的扎腿小带,把手伸进去,仔细地摸了一遍,说:
“老爷放心,腿没断。”
“你怎么知道没断?”
“小人少年时,先父曾经教过我一些推拿正骨的知识。”
“嗨,想不到裴村兄还是个骨科郎中,”知县叹息道,“方才余在马上,想起了与你父亲同榜高中的时光,那时候我们意气风发,青春年华,胸中怀着天大的抱负,想为国家建功立业,可如今……”知县伤感地说,“腿没断,更说明老天爷是存在的。伙计们,把余架起来吧!”
春生和刘朴,一左一右,搀着知县的胳膊把他架了起来,试试探探地往前走。
知县感到不知双腿在何处,只觉得一阵阵尖锐的刺痛,从脚底,直窜到头顶。他说:
“伙计们,弄点草,点把火烤烤吧,这样子,余根本骑不了马了。”
知县坐在地上,搓着麻木的双手,看着春生和刘朴正遵照着他的命令,在道路的两边弓着腰搂草。他们模糊的身影,在星光下起伏着,宛若两只正在筑巢的巨兽。
黑暗中响着他们沉重的喘息和枯草被折断的噼啪声。一阵流星雨,溅落银河中。在瞬间的辉煌里,他看清了两个亲信青紫的脸和他们身后灰白色的莽荡荒原。从他们的脸他就猜到了自己的脸,寒冷让狼狈代替了潇洒。他突然想起了那顶象征着身份和地位的官帽子,急忙下令:
“春生,先别忙着搂草啦,我的帽子丢了。”
“等点上火,借着火光好找。”春生说。
春生竟然敢违抗命令,并且公然地发表自己的看法,这不寻常的表现让知县感叹不已。在这深夜的荒原里,无论什么样子的准则,其实都是可以修正的。
他们把搂来的草,堆积在知县的面前,越积越多,渐渐地成为一个小草垛。知县伸手摸摸被霜气打潮的枯草,大声问:
“春生,你们有火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