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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北往事:黑道风云20年

作者: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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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黑社会 第二十五节、我的四哥我的哥【下】

  
  这双让人毛骨悚然的眼睛一向没什么神,而且,还有些空洞,那种一眼望不到底的空洞。
  
  在这双空洞的眼睛后面一米,还有一双永远镇定与从容的眼睛,即使是天塌下来,这双眼睛也绝对不会流出一丝丝的恐慌与惊惧。
  
  就在几分钟前,这两双眼睛,隔着酒店的玻璃窗,刚刚目睹了一个跟随了自己十几年的生死兄弟,被仇人一刀又一刀的砍倒在地,生死未知。
  
  但,这两双眼睛的主人,心跳应该都没怎么加速,呼吸也应该没更加急促。
  
  他们眼中看到的惨景,即使是常人在电影中看到,恐怕都会情不自禁的睁大眼睛掩口轻叫失声。但当时的场景应该是:这两个人都呼吸均匀,表情木然,一动不动,眼睛都不眨的目睹了王宇被砍的全过程。
  
  他俩木然肯定不是因为被吓得呆立不动,这两个全市最有名的江湖大哥怎么能被砍人吓得呆若木鸡?
  
  他们“呆”的原因只有一个:沉着。
  
  赵红兵不用拉着李四,李四也不用拉着赵红兵。看到酒店内王宇被砍,这两个人肯定没有一个人会冲进去,就算是他们手里有一把微冲都不会,更何况此时他俩手无寸铁。
  
  赵红兵和李四变得冷血了吗?薄情了吗?
  
  肯定不是。
  
  此时,江湖大哥又能算得了什么?如果这个时候赵红兵和李四冲进去,下场应该和王宇差不多,即使赵红兵和李四身手出众,在已经砍红了眼的二虎等人的乱刀和枪管下,恐怕也是在劫难逃。
  
  冲进去,于事无补,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匹夫之勇,从来就不是李四所为,更非赵红兵所为。玩儿命,那是张岳一家几代人一直在干的事儿。
  
  要留得青山在。
  
  二狗绝不会因为李四没有冲进去救王宇从而对李四的人品产生质疑。相反,二狗认为,李四此时的做法,才是最具智慧的选择。
  
  事实也证明,李四绝非薄情之人。
  
  三辆车牌上蒙着白布的轿车转瞬消失在众人视线之外。
  
  浑身是血的王宇被服务员背了出来,王宇此时的意识已经模糊,但他后来回忆还记得,在海鲜酒店门口,他见到了四哥,那个背部微驼眯着眼睛的枯瘦的中年汉子。这条汉子,是王宇这一生中最值得信赖和依靠的人。
  
  “……四哥。”
  
  李四那向来没有表情的脸上看不到悲恸、看不到怜悯,更看不到愤怒。空洞的眼神依然空洞。
  
  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去轻轻捏了下王宇的手。
  
  轻轻的一捏。
  
  王宇并没有会心的一笑。但他明白,只要四哥活着,一定能为他报仇。
  
  “……”李四依然不说话,伸手递给了赵红兵他的车钥匙。
  “……”赵红兵也没说话。
  “有事儿你电话我。”有事儿的意思就是:王宇如果死了,告诉我。
  “……”
  
  赵红兵依然没说话,转头带着背王宇的服务员走向了李四的车。
  
  遇到事时两个人都不说话,都面无表情,凭外人根本感觉不到的眼神变化和细小的动作就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这是赵红兵和李四之间特有的沟通方式。
  
  这和赵红兵和张岳的沟通方式不同,张岳嚣张且外向,心里有了事儿,藏不住,必须要和赵红兵抖个干净。
  
  这和赵红兵和沈公子的沟通方式也不同,沈公子虽然真的急了的时候也不说话,但是其面部表情和形体语言太丰富,是个人就能看出沈公子究竟想干什么。
  
  只有李四,像是一条闷声不响悄声走到某人身侧然后张口就咬人的闷狗。
  
  赵红兵太了解李四了,他太清楚李四要干什么了。
  
  刚才李四一动不动。现在,到了李四该动的时候了。
  
  医院里,2000cc的血输进了王宇体内,王宇才逐渐恢复神智。
  
  而此时的二虎在砸了李四的海鲜酒店后,又直奔李四经营的洗浴中心而去。
  
  一不做,二不休。
  
  二虎又砸了李四的洗浴中心。
  
  “怎么着,你李四一个通缉犯,还敢去报案告我砸了你的酒店和洗浴中心不成?”此时的二虎肯定这么想。
  
  据说,在二虎砸了李四的洗浴中心之后,居然还去了赵红兵的公司。
  
  很晚了,赵红兵的公司当然没人。二虎当然谁都没找到,可能二虎根本也没想找到谁,二虎也没有砸赵红兵公司的哪怕一块玻璃,但是他给赵红兵公司几个在打扑克的保安留了话:
  
  “你们老板暴力拆迁,打了我亲戚一次又一次,现在,我亲戚的腿都断了,告诉你们老板,我要找他,我要告他!”
  
  留下这几句话后,意气风发的二虎绝尘而去。
  
  这一天,是二虎混社会近二十年来最疯狂也是最风光的一天,他肯定是从未有过的骄傲与满足。
  
  二虎一吐闷气,压了他们兄弟小20年的赵红兵、李四等人,今天,终于被他踩在了脚下。二虎,实在是受够了赵红兵、李四等人的霸道。二虎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他大哥对赵红兵服软。今日一博,他报了大哥的怨气,也间接报了三弟的仇。
  
  有山东作协副主席王兆山之词为证:
  
  纵做鬼
  也幸福
  
  二虎不但志得意满,而且他中有底,认定此次李四和赵红兵,只能吞下这颗苦果。我二虎出门身边有兄弟,家里有超强的防盗门,白道你奈何不了我,你下黑手我也有防备,你赵红兵和李四能奈我何?
  
  二虎肯定恨不得站在南山的顶上拿着大喇叭朝全市人民喊:从今天起,咱们市,我和我大哥说了算!
  
  ………………
  
  二虎不曾料到,这天晚上,即是20年来二虎最风光的一天,也是二虎20年来风光的终止日。
  
  那个眼神空洞闷声不响咬人的驼背精瘦汉子,已经离他越来越近了。
  
  二虎出的事儿,至今在我市仍是悬案。
  
  一年后,好莱坞拍了电影《蜘蛛侠》。我市的混子看完都说:“那夜,肯定是蜘蛛侠作的案,二虎是被蜘蛛侠给黑了。”
二十六、咬人?吃人?

总之,二虎是被黑了。而且,他被黑以后还不愿意说出来,这应该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儿。因为,以李四的通缉犯身份,只要二虎说出,那么李四至少得扔进去10年,如此机会,二虎为什么不咬出李四?
  
   这绝对是个值得思索的问题,二狗也曾为这个问题思考过,现在也像《走进科学》一样,列举几种可能,让大家玩味:
  
  1、 古典流氓之风未泯:古典流氓通常情况下都是不报案的,栽了跟头自己咬牙挺着,谁让自己也把王宇给剁了呢?报案或者寻求白道帮助,那是赵红兵这样的“狡诈”之人才会干的事儿,他二虎从来没干过,以前没干过,以后也不会干。
  
  2、 被折磨的过程中有很丢面子的事:对于二虎这样的江湖大哥来说,身体可以残但面子绝对不能丢,假如他在被折磨的过程中做了求饶之类让江湖中人鄙夷的事儿,那即使是判了李四入狱,他二虎也无法抬头。
  
  3、 心理彻底被对方摧毁:二虎在被折磨的过程中,彻底体会到了濒临死亡的感觉,他这次活了下来,不想再像是他三弟一样的结果。
  
  4、 家人受到威胁:这是进入21世纪后,赵红兵、李四等人对付仇家的惯用策略。尽管赵红兵、李四等人只是恐吓,二狗从未不知其有真正动手的案。,但是他们的仇家应该普遍相信:这事儿,逼急了无论是赵红兵还是李四,都肯定做的出来。
  
  5、 难道二虎被黑之后和李四有了个神秘的契约?
  
  无论真相如何,此案完全变成了“悬案”,至今还是。大家注意,对于二虎的以上论断,二狗并不是在效仿《走进科学》节目故弄玄虚。而是,在叙述一个二狗也不清楚的真相。尽管二狗自称江湖中的百晓生,但,百晓生也有不知道的事儿,比如他把上官金虹龙凤环排在小李飞刀之前,就被后来无情的事实证实了绝对是个谬误。
  
   知道这个事情真相的人,要么守口如瓶,要么已经故去。伤人的和被伤的都不愿意提及,那么,在故事中,我们也留个悬念吧。
  
   暂且放下二虎的事儿不谈,且说李四。
  
   王宇被砍、二虎被黑的第二天早上,赵红兵带着先哥见到了李四。
  
   据先哥说:那天,是他终生难忘的一天。这句话乍一听有点像小学生作文,但从先哥这样一个在江湖种摸爬滚打了多年的男人口中说出,却一点儿也不小学生作文。
  
   据说,赵红兵见李四的地方,是在医学院后面的一家歌厅,那家歌厅又破又小还有些脏,基本就是个小妓院,只有两三个包房,基本没人去那唱歌,去那里的人,应该都是去嫖娼的。但李四,居然一大早上在那自己一个人弄了个包间唱歌。
  
   歌厅包间的门一打开,烟能把人的眼睛呛得睁不开,李四一个人抽了多少烟?
  
   整个包间一片漆黑,又深又厚的窗帘被拉得严丝合缝,所有的光线都来自于包房里的那个不大的电视。桌子上是数不清的啤酒瓶子,“菜”是一盘瓜子,但这盘瓜子,显然没被动过。
  
   李四对进了包房的赵红兵和先哥看都不看一眼,继续坐在破沙发上自己唱自己的,他唱的是《灰色轨迹》。
  
  酒一再沉溺
  何时麻醉我郁抑
  过去了的一切会平息
  冲不破墙壁
  前路没法看得清
  再有那些挣扎与被迫
  踏着灰色的轨迹
  尽是深渊的水影
  我已背上一身苦困后悔与唏嘘
  你眼里却此刻充满泪
  这个世界已不知不觉的空虚
  不想你别去……
  
  李四又枯又瘦,平时说话声音跟蚊子似的,但唱起歌来却底气十足,虽有些嘶哑,但韵味十足。左手麦克风,右手啤酒瓶,盯着屏幕,唱得投入且认真。
  
  二狗觉得,虽然每个人性格的外在表现都有所不同,但内心的情感与需求却是相近的。平日看起来永远开心且开朗的人,或许,会在暗夜里一个人闷在被窝里抽泣,他想要发泄但不能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来,所以,把所有的痛都悄悄的自己抗。而平日看起来沉默阴暗的人,或许,会一个人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大醉,然后放肆,狂野得让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惊诧,他也需要表现,他也需要发泄。
  
  这个世界,有几个人不是在戴着面具活着。
  
  在城市中找到一个偏僻的角落,喝醉,放声大唱,或许就是李四经常的发泄方式。
  
  这个体重不足120斤蜷曲在阴暗的歌厅里的破旧沙发上,眼睛有些发直提着啤酒瓶子拿着麦克风唱歌的人,是谁?
  
  他是这个城市中最有名的江湖大哥之一,以阴险著称。
  他是曾经在广东拎着一把枪刺击退了几十人的悍将。
  他是敢用扎啤杯和手枪进行直接对抗的亡命徒。
  他是我市在广东玩儿得最开的的混子。
  他二十岁出头就把这个城市中最大的犟驴老五打得退出江湖。
  他还是当年在前线六个人执行一次危险任务后,唯一活下来的一个。
  
  但,就看现在李四的样子,说他有以上经历,谁信?那天的李四,完全就是个落魄酒鬼的样子。
  
  赵红兵和先哥都没打扰他,先哥下去抬了一箱啤酒,啤酒是最劣质的,在歌厅才卖2块5一瓶,这档次的歌厅也只能买出这种啤酒。先哥抬进来,关上门,插上门。
  
  此时的李四,还是没说话,又在继续唱下一首,《谁伴我闯荡》,当时我市的歌厅普遍还不是自动点唱,所以,李四可能是嘱咐了老板把一张碟从头放到尾,这样省事儿。
  
  前路是那方
  谁伴我闯荡
  沿路没有指引
  若我走上又是窄巷
  寻梦像扑火
  谁共我疯狂
  长夜渐觉冰冻
  但我只有尽量去躲
  几多天真的理想
  几多找到是颓丧
  沉默去迎失望
  几多心中创伤……
  
  唱到一半时,赵红兵提着一瓶刚打开的啤酒主动和李四撞了一下:“四儿……”
  
  用心唱歌的李四没看赵红兵,撞完就一大口把一大瓶啤酒干了。
  
  赵红兵也干了,然后又递给了李四一瓶:“四儿……”
  
  简单的一撞,李四还是不看赵红兵,但俩人又干了。先哥在一旁,也跟着喝。
  
  赵红兵再递给李四一瓶:“四儿……”
  
  ……又干了。
  
  碟放完了,音乐没了,房间里最后的光线也没了。无尽黑暗的包房里,就剩下了三个男人撞啤酒瓶的声音和啤酒咽下的咕嘟声。
  
  半个小时过去了,三个人说的话,一共只有俩字:“四儿……”,还是不断重复的。而且还全是赵红兵递啤酒时说的,房间太暗,赵红兵得给个动静,让李四知道自己的方位,好伸手过来拿啤酒。
  
  “啤酒没了吧?”李四终于嘶哑着说了第一句话。
  “没了,我下去再搬一箱。”先哥说。
  
  10分钟后,先哥把啤酒抬上了楼,借着开门一刹那的光亮,先哥看到了他永生难忘的一幕:
  
  赵红兵和李四正在抱着头哭。
  李四没有哭出声音,但是鼻涕都哭得流了出来,鼻涕流在了赵红兵的肩上。
  赵红兵的泪水滴在了李四的脖子上。
  这两个中年汉子紧紧的抱在一起,比热恋中的情人还要紧。
  瘦小的李四被赵红兵抱着,像是一个受了欺负的孩子,张着嘴,大口的呼气,眼泪鼻涕一起下来,但还是没出声。
  
  先哥不知道他俩人在哭什么,但看到他俩在痛哭不止,也被其情绪感染,加入了进去。
  
  三个男人,抱在一起,哭成一团。
二十七、布施【上】


有人说:为了王宇这点小事儿,李四和赵红兵这两条汉子就能哭成这样?
  
  二狗必须要回答:赵红兵和李四这两个年近40岁饱经沧桑的男人,绝不是为了王宇而哭。
  
  那他们是为了什么而哭?
  
  他们为自己而哭:表面上是风光的众人敬仰的大哥,但实际上,却是惶惶不可终日,每日提心吊胆。黑道有仇家,白道有司法,都想要他们的命。他们是在悬崖上走钢丝,而且,他们都不是自己在走钢丝,四十岁的男人,妻儿老小却都在陪他们走钢丝。今天宝马香车,明天就是阶下囚。今天纸醉金迷,明天就又是另外一个二虎。
  
  他们都努力了很久,付出了太多,但,在四十岁还要承受这些……
  
  他们还是在为对方而哭:自己最好的过命的兄弟,也像自己一样在承受着相同的东西,赵红兵能从李四身上看到自己,李四看赵红兵就像是自己在照镜子。他们都不知道,今天,是否就是俩人最后的一顿酒。
  
  人都需要宣泄,可赵红兵和李四去跟谁宣泄?
  
  去跟自己的家人宣泄?吓到家里人怎么办?
  去跟兄弟去宣泄?宣泄以后还有兄弟瞧得起他们吗?
  去跟外人宣泄?传出去还不得被笑掉大牙?
  
  这两个在外人眼中沉稳至极的男人,这两个过命的兄弟,抱在一起,像是两个7、8岁的受了欺负的孩子。
  
  他们都很无助,真的很无助。
  
  就像是一艘漂泊在大洋中的豪华游轮,虽豪华,但在长时间的行驶中早已千疮百孔,一个巨浪袭来,这艘豪华的游轮就有可能会翻掉。然后,万劫不复。
  
  他们能挡住一次大虎的巨浪,能勉强抵挡住二虎这座冰山,但还能挡住下一次吗?下一次巨浪袭来,是在什么时候?谁知道?或许,就在今天呢?
  
  落泪,再落泪,泪如雨下。
  
  忍耐了两年、五年、十年甚至更久的泪水,都这这一天喷涌而出。
  
  哭相都很难看,大口喘气呼吸,胡渣子都能扎在对方的脸上和脖子上。
  
  痛哭过后是沉寂。
  
  漆黑的小屋中,长时间的沉寂。
  
  气氛极度压抑。
  
  或许,有人睡着了,或许,有人又醒了。
  
  或许是一小时,或许是三小时,或许是五小时。暗无天日的小黑屋里,谁都没有时间的概念。
  
  据说,好久之后,一片黑暗中的赵红兵打破了这个沉寂,明显听得出,赵红兵的酒,醒了大半了。
  
  “不管咋说,二虎只能咬人,只能把你咬伤,未必敢把你咬死,他不能置你于死地。”赵红兵说话还是有点颠三倒四,但是还是勉强听的懂。
  “我怕他吗?”听李四的说话的语气,他又恢复了往日模样。
  “对,你不怕他,但是,有些人是要吃人的,吃了你,他们还不吐骨头。”
  “恩?”
  
  “没忘张岳是怎么折的吧?就一个已经退居二线的曾经是司法机关领导,就能用一件和张岳有牵连的命案把张岳连根端掉,对吧?!”
  “对!”
  “张岳要是被社会上的人打死,恐怕不仅仅你我,就是张岳手下的那些兄弟,也能让这人死100个来回了。但是,你我有想过去找那袁老头报仇吗?有人想过去找袁老头报仇吗?”
  “……”李四沉默了。
  
  的确,没人想过要去找袁老头报仇,虽然,谁都知道,是袁老头一手把张岳送上了断头台。自古,邪不压正,尽管是有些不怎么正直的人坐在了本该正直的位置上,但,还是让人能够感觉那是“正义”的力量,让人望而生畏。
  
  “他们这样的人,吃了你,会吐骨头吗?他们会在喝彩声中吃了你,然后让你彻底完蛋。咱们有再多的钱有什么用?抓的就是有钱的。在他们面前,我们永远就是下三滥。这就是中国,对吗?”
  “对。”
  “就那些人,随便拿出一个,甭管官阶高低,只要实权在手,要是下了决心想整你,保证你永世不得翻身。”
  “……”李四继续沉默。
  
  “二虎不是因为你前段时间和他掐架才来寻仇的,他是谢家兄弟找来的,谢家兄弟的老叔,是咱们检察院批捕科的科长。官的确不是很大,但他有什么人脉和权力,你应该懂吧。”
  “……”
  “想整你,人家绰绰有余。”
  “红兵,你说怎么办。”
  
  赵红兵之所以能被这些江湖大哥当成大哥,很大的原因就是,在关键时刻:他能给人以依靠,他能给人以希望。
  
  就像是《我的团长我的团》中,那个略带神经质的团长,给了大家活着回国的希望,所以,大家都信赖这个假团长。
  
  “花钱。”
  “恩?”
  “有多少花多少,和命相比,钱算啥。”
  “咋花?”
  
  “布施.”
  “布施给谁?!”
二十七、布施【下】


“先别问我布施给谁吧,四儿,咱谈谈理想吧。”
    “好。”
    
    两个头发都已经花白了的人,忽然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黑屋里开始谈起了理想。房间里,呛人的烟味,弥漫的酒气。
    
    对话,轻松了点。
    
    “说吧,小时候你的理想是什么?”赵红兵发问了。
    “小时候?当八路军啊,打反动派啊.咱们这代人,又有谁不是啊?”
    “恩,对,我小时候也是,当兵,消灭阶级,消灭压迫,把那红旗插遍全世界,解救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做牛做马的台湾小朋友,做什么事儿都跟马恩列斯毛五大伟人保证保证。”
    “呵呵……”李四居然难得的笑了,可能,他想起了他那并不阴暗且充满阳光与憧憬的童年。
    
    “那我再问你个问题,你三十岁的理想是什么?”
    “……赚钱”李四沉思了一下,给了赵红兵这个答案。
    “那让你三十岁时再参军,你还会去吗?”
    “……”
    
    “会吗?”赵红兵追问。
    “如果到了国家危急存亡的时候,我肯定会。但如果没到那地步,我的理想还是赚钱。”
    “那就对了,你小时候的理想并不是你真正自己的理想,那是被强行灌输给你的理想。你三十岁时具备了独立的思考能力,那时的理想,才是你真正的理想。”
    “……对。”承认这个,挺难,但李四还是承认了。
    
    “那我再问你,你的目标达到了没?”
    “达到了。”
    “我觉得你也达到了,你的钱,可能几辈子都花不完了。今天咱们三个人在这里喝了这么多酒,醉成这样,可能花的钱还不够你海鲜酒店里点一个菜。”
    “红兵,你说这个干嘛。”
    
    “四儿,你是如何有的钱,钱从哪儿来,我从来没问过你,也没想知道过。但是我知道,你的钱,肯定不是在广州打工攒下的吧。”
    “呵呵。”李四没回答,但又笑了。
    “你的钱,归根到底,还是来自于老百姓,对吧。”
    “对!”
    
    “早晚有一天,你要还给老百姓。”赵红兵的话有点耸人听闻。
    “……”李四沉默。
    “你如果不还,会有人让你还,让你家产充公,多少家产都全部归零。”
    “……”李四继续沉默。
    
    “但你还有一种选择。”
    “什么选择?”
    “你自己把钱主动还给老百姓。”
    “怎么还?”
    
    “咱们这下面的几个敬老院的房子,都该修了,孤寡老人的伙食,也该改善了。咱们这的乡下,还有很多孩子读不起书,上不起学。咱们这的医院里,还有有钱看不起病的人,活活病死在医院里。”
    “我也没少捐款,上次跟二虎掐起来就是因为我在夜总会里捐钱。”
    “你捐的不是地方,你钱花的不是地方,再说,你那叫斗气,不叫捐款。钱,要花在刀刃上,钱,要你送到敬老院去,要送到读不起书的孩子家里,要送到医院里去。那才管用。”
    “全市那么多穷人,我帮得过来吗?”
    
    “当然帮不过来,尽你所能,以你现在的能力,已经可以帮很多人了.”
    “这就是你说的布施吗?”
    “对,这和咱们小时候的理想不接近吗?你不是在帮助劳苦大众吗?这些劳苦大众,今天,就在你的面前。”
    “那目的何在呢?”
    
    “帮助人,肯定是目的之一,但归根到底,这不是最终的目的.”
    “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救你。”
    
    “……”李四沉默半晌,不语。
    
    “这些人,能救我?”李四沉默半晌后,还是发问了。
    “能!”
    “……”
    “相信我,能!”
    
    古时,富人总爱布施,他们布施的目的应该不仅仅是大发慈悲,更多的是,他们都有些迷信,他们为了给自己积德,让自己的钱流出一些,保自己平安,也让自己赚更多的钱。
    
    现在,赵红兵要李四布施,首要的目的也不是大发慈悲,泽被苍生。今天的他们,已经不再迷信,不再相信积德行善能有好报。赵红兵让李四布施,目的是,保住李四的命。
    
    当然,无论赵红兵李四也好、古时的富人也罢,无论他们的初衷究竟如何,归根到底,他们是做了好事。
    
    “但,这些还不够。”
    “还需要什么?”
    “需要对领导布施。”
    
    “那能叫布施吗?”
    “随便叫什么,但是,能要你的命的人,太多。你非但一个都不能得罪,而且,关键人物你得各个“布施”。”
    “红兵,给穷人捐款也好,捐物也罢,我都心甘情愿,而且,我之前也一直在做,广东人挺讲究这个的。但是,你说给领导“布施”,这事儿,我……”
    “我知道你不愿意做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别急,会有人帮你做。”
    
    “谁呀?”
    “沈公子呗!”
    
    说起沈公子,俩人都会心的笑了。
    
    的确,拥有沈公子这样的朋友,谁想起来,心都暖暖的。
    
    “这些事儿,沈公子一直在帮我做。”赵红兵继续说
    “也算我一股,钱咱是不缺的,和领导沟通这样的事儿,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但帮助些穷人,只要能找到这样的人,我愿意亲自去帮助,不敢劳人家沈公子大驾。”
    “我就知道你乐于做这样的事儿,而且,这样的事儿,最好你自己去做。”
    “……恩。”
    
    黑暗中,俩人互相都看不到表情。但显然,俩人都轻松了。
    
    今天的对话,拨云见月了。
    
    “几点了?到晚饭时间了吗?”小黑屋里,根本就不知道几点了。
    “不知道,快了吧。问这个干嘛?”
    “沈公子晚上请人吃饭,他让我也去。”
    “请谁吃饭?”
    “检察院的刘检、冯检,也许,还有谢科长。”
    
    ……李四没说话,捏了捏赵红兵的肩膀。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两个江湖大哥,两个过命的兄弟,前后脚走出了那间阴暗的小黑屋。
    
    夕阳对这两个在小黑屋里呆了10来个小时的男人来说,还有点刺眼。
    
    夕阳下,他俩衣着光鲜,宝马香车。
    
    夕阳下,赵红兵显得自信满满,英气勃勃,一双大眼神采奕奕,又变成了我市江湖中的人人敬仰的老大。
    
    夕阳下,李四又恢复了懒洋洋没精打采大烟鬼的样子,又变成了谁一见心都一哆嗦的社会大哥。
    
    又有谁能想得出,几个小时前,他俩曾像受了欺负的孩子一样,蜷曲在沙发上一言不发,抱头痛哭,流涕。
    
    又有谁能知道,这两颗看似坚强得不可摧毁的心脏,其实,早已经伤痕无数。不知,还能经受多少风浪。
    
    也或许,摧毁它们,只需要一个小风浪。
二十八、制服诱惑【上】


赵红兵回到公司路过沈公子的办公室时,沈公子正开着门坐在办公桌上操着一口正宗的北京腔大声的打电话。
  
  “哎呀冯检,我想死你啦,我小申啊!”
  “……”
  “冯检,咱们俩多久没喝酒了。”
  “……”
  “那是,那是,晚上,能赏光来吃顿饭吗?”
  “……”
  “没事儿,啥事儿都没有!就是想请你吃饭!这不是想你了吗!”
  “……”
  “我咋不想你呢,我一想起你穿那检察官的制服,我就受不了。”
  “……”
  “恩那,老冲动了,根本抵制不住你那身制服的诱惑。”沈公子还来了两句东北口音。
  “……”
  “不行了,我控制不住了,你快来……”
  “……”
  “我真控制不住了!”
  “……”
  “你就说你来不来吧!”
  “……”
  “哈哈,那好,就知道你肯定来,要么,把刘检和谢科也叫上?”
  “……”
  “我真没事儿,我一守法良民,能有什么事儿啊。就是想你了,就是想跟你喝酒了。”
  “……”
  “好嘞,那一会儿见!”
  
  赵红兵看着沈公子在那挤眉弄眼的打电话,乐了。
  
  “你TMD现在是真骚啊!跟个老爷们儿打电话你也能骚成这样。”
  “我现在老骚了。”沈公子坐在桌子上,学着赵红兵的口音,还跟赵红兵抛了个媚眼。
  “操!”赵红兵肯定起了鸡皮疙瘩。
  “操啥?不是你要我请人家吃饭吗?”
  
  “对,是我让你请吃饭,但我让你这么骚了吗?”
  “我不骚能请到人家吗?这不就是跟人家拼面子吗?”沈公子有点愤愤不平。
  “跟个老爷们儿打电话这么骚,恶心人吗?”
  “我要是跟老娘们儿也这么骚,我媳妇不得扒我的皮啊。”
  
  “问题是,你不能总这么骚啊。上次你给税务局的打电话,你也说什么税务局的制服,你一看就控制不住,太冲动了,你太想人家了,你必须要看到,让人家过来。”
  “我就这一套说辞啊,要么你教我点新的?”
  “我不会,我请人家吃饭从来没像你这么骚过。还有,什么检察院的税务局的制服真能诱惑你啊?你咋说的那么逼真呢?”
  “真的,真能诱惑我,真的。”
  
  “认识你这么多年,以前咋不知道你有这癖好呢?”
  “红兵我告诉你,现在城管的制服都能诱惑我。只要穿制服的,都能诱惑我。”
  “操!”赵红兵不跟沈公子说话了。
  “真的,只要穿身制服,就能管到咱们,就都能诱惑我。红兵你就说说,税务管咱们吗?工商管咱们吗?消防队管咱们吗?就连城管,都管咱们,说咱们建筑垃圾乱扔,你看,哪座庙不拜行啊?”
  
  “那你至于这样吗?”
  “哎呀,红兵啊,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只要是个穿制服的,肯定就能找到借口处理你。我现在一见穿制服的就哆嗦。”
  “然后穿制服的就能诱惑你?”
  “是啊,我从小就对能管住我的穿制服心存敬畏,然后,对心存敬畏的穿制服的就特别的感兴趣。”沈公子还故作羞涩低下了头。
  
  “你小时候都什么穿制服的管你?”
  “我小时候……那什么啊,我小时候,最敬畏的啊,就是,哎呀,我不自幼体弱多病嘛,小时候,我去南礼士路那边儿的一个医院的次数比较多,成天有大夫护士拿大针管儿欺负我。”
  “然后呢?”
  “然后我就对穿白大褂的特别敬畏,特别有兴趣,长大了以后,就想……”沈公子笑的有点不怀好意。
  
  “就想什么?”
  “那什么,长大了以后就欺负她们呗,欺负呗。要么我以前怎么喜欢你三姐呢,白大褂么,大夫么。”
  “滚远点儿。”
  “你看看,是你问我的,现在又不让我说。”沈公子看样子挺委屈。
  
  “那你也不应该请人吃顿饭,还那么不正经。”
  “不正经是我的特点啊,是个人就知道我没正经。你说说,俩人儿坐一起正襟危坐,谈论国家大事理想人生,能成为朋友吗?不可能啊!必须得不正经,必须俩人得说点不正经的,才能真的交到朋友。”
  “人家冯检是个副地级干部,我真纳闷儿,你就没一句正经的怎么就把人请来了。”
  “副地级干部怎么了?副地级干部不是人啊,检察长就不是人啊?说不定人家比我流氓多了。再说,你把他当副地级干部,我可没把他当过。当年,咱们开亚运饭店时,冯检就是个研究生毕业没几年的小伙儿,没少在咱们饭店赊账,你不管钱当然不知道,我要是把以前开饭店那堆欠条儿找出来,说不定上面还有他签的条子。”
  
  “那人家现在是检察长了,身份不一样了,你就不能那样跟人家说话了。”
  “红兵,问你件事儿呗!”
  “说!”
  “咱刚复员那会儿,你爸的官儿比冯检大吗?”
  
  “权力大一点点吧,级别一样的。”
  “好,就算是一样,那我问你一句。为什么你爸除了我骑摩托太快以外从来没批评过我,但一见到小纪就习惯性的抬腿就踢,四儿啊什么的,一见你爸就哆嗦,这是为什么。”
  “小纪、四儿,他们几个从小我爸就认识,从小收拾他们收拾习惯了。你不同,我爸认识你的时候,你至少23了。”
  “21.”
  
  “就算21,那也不小了,我爸那是不好意思训你。”
  “扯。”
  “那你说是为什么?”
  “因为,我从来就没怕过你爸,从来就没因为你爸的地位对他有什么畏惧。我和他聊天的时候,我和他地位平等,我把他当成朋友和他聊天。你爸爸在我眼中,不是市委常委,只是个和我比较谈的来而且懂得比较多慈祥的老人。久而久之,你爸爸也把我当朋友了。小纪他们一见到你爸爸就是一副要挨踢的熊样儿,换了我,我也踢他。”
  
  “你是要教育我?这道理我能不懂?”
  “你懂,你最懂。”
  “我是说你别那么不正经,操!”
  “我不正经三十多年了,你第一天知道吗?”
  
  “我第一天知道你这么骚。”
  “我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能把我这么着?”
  “谁能把你这么着?!”
  “不服比划比划呗。”
  
  “你是对手吗?”
  “……”
二十八、制服诱惑【下】


沈公子说的对,只要是穿制服的就能诱惑他。
  
  无论沈公子有多少钱,见到这些管事儿的人,都得恭敬着点。中国自古以来社会的各阶层无论如何划分,官都在商之上,经商的想做大,没“官”的支持挺难,尤其是对于赵红兵、沈公子这样的从事房产开发的,没有官员的支持想成功简直是天方夜谭。
  
  九哥说过:“你要适应这个社会,而不是让社会来适应你。”
  
  赵红兵、沈公子当然懂,他俩在我市有点厚积薄发的意思,多年开饭店积累下的人脉,现在都派上了用场。这也是赵红兵团伙始终能在我市能立于不败之地的根本原因。
  
  八十年代没钱没地位的刘海柱等人每天晚上和一群混子吃饭,是个警察就能管他,是个警察就能收拾他,所以他们是地痞流氓。
  
  九十年代的有点钱但在主流社会中没什么地位的张岳、李老棍子等人每天晚上跟一群有钱人吃饭,有钱有底气敢于跟警察叫板,但都败了,所以他们只能称得上是黑社会性质的团伙。
  
  两千年后,赵红兵等人有钱有地位,每天晚上和政府官员吃饭,和司法部门的领导称兄道弟,所以,他们是,黑社会。
  
  如果赵红兵等人现在再去拿片儿刀砍人、拿喷子轰人,那他的确是太不长进了,越活越回旋了。街头打架斗殴,不可能再是赵红兵等人做的事儿了。
  
  赵红兵和沈公子开始肉搏了,他俩之间肉搏,从来都不是闹着玩儿,从来都是下“死手”,肉搏的结果通常是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那下手是真狠。
  
  二人刚进入对战状态,赵红兵的手机响了。
  
  赵红兵看了手机屏幕至少10秒,接了电话。
  
  “下楼吧。”打电话的是大虎。
  “你在哪儿?”
  “你公司楼下!”
  “等着!”
  
  赵红兵和沈公子都松开了对方。
  
  “大虎吧?”
  “对!”
  “走!下去!”沈公子又跃跃欲试了。
  “等下,我打个电话。”
  “快打!”
  
  沈公子太多年没打过架了,如今有人找上门来,沈公子真是求之不得。

二十九、迟来的谈判【上】

赵红兵打了个电话,只说了一句:“过来吧,有点事儿。”
  
  “给谁打电话呢?!”沈公子问。
  “没事儿。”
  “叫些人跟咱们下去吧。”
  “不用,我自己下去。”
  “我跟你一起下去。”
  “不用。”
  “我肯定跟你一起下去。”沈公子有点急头败脸。
  “……”赵红兵看看沈公子,没说话。
  
  俩人一路沉默,下了三楼。赵红兵也许在想:或许今天,他也会变成第二个二虎。
  
  楼门口,停着一辆车,车前站着一个人,大虎,脸蛋红扑扑的大虎。
  
  大虎一个人来的。
  
  “啥事儿?!”没等赵红兵说话,沈公子先斜着眼睛朝着大虎来了一嗓子。
  
  大虎没说话,也没看沈公子。他看起来有些消沉。或许,他的内心比赵红兵还要凄苦。
  
  赵红兵也没说话,静静的看着大虎。
  
  今天,终于,到了这两个江湖大哥面对面的时候,或许,他俩早就该见,这一刻如果早点到来,事情远不会如此糟糕。
  
  两人见面的情景,一点都不剑拔弩张,气氛很平静,两人表情也都很安详。尽管,他们上一次电话里的通话是以“草你吗”结束。
  
  看到这个局面,沈公子也平静了下来。
  
  “赵红兵,有些事儿想跟你谈谈。”半晌,大虎说话了。
  “谈吧。”
  “只想和你一个人谈。”
  “可以。”
  “来我的车里吧,安静点。”
  “好。”
  
  沈公子没说话,转身上了楼。沈公子明白了,大虎来,肯定不是来打架的,是来谈的。架打到这份上,再下一步肯定就是杀人了,黑社会杀人也是暗杀,谁还敢明杀?刚才沈公子跟赵红兵一起下来,是怕赵红兵被大虎绑走。但显然,大虎这次是一个人来的。
  
  大虎和赵红兵上了车。大虎坐在驾驶位上,赵红兵坐在副驾驶上,俩人都很沉得住气,都不看对方,只是静静的目视前方。根据沈公子的描述,那天的对话应该如下:
  
  “我弟弟昨天夜里被人黑了,你肯定知道吧。”
  “……”赵红兵不置可否。
  “你知道我现在想怎么样吗?”
  “……”赵红兵还是不说话,继续目视前方。
  
  “我现在我想杀了你。”大虎说这句话时,也在目视前方。声音虽然不大,但是恶狠狠。
  “……”赵红兵继续沉默。
  “我现在就想杀了你。”
  “你不敢。”赵红兵终于说出了三个字,果决而有力。
  
  “……对,我不敢,但你也不敢杀了我。”大虎的语气中带着嘲讽。
  “你不是我的对手。”赵红兵没有回答是否敢的问题。
  
  摧毁对方的信心和心理防线,是赵红兵常用的策略。
  
  “别人怕你那是因为不了解你,但我大虎可没怕过你,我从来就不信你真敢杀了谁!”
  “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赵红兵不理会大虎说些什么,自言自语重复着同一句话。
  
   车里没有开灯,车窗外,天已经黑了。
  
  两个江湖大哥长时间的沉默。
  
  “事情到了现在,咱们也别讨论谁对谁错了,我就想问你,究竟想怎么着!”
  “随便你。”
  “赵红兵,以前我们算得上半个朋友吗?我今天自己一个人来找你,是想和你谈谈,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究竟想怎么办!如果你像现在这个态度,那你下车吧。”
  “我说随便的意思是:打还是谈随便你,我奉陪。”赵红兵肯定不会把事情搞的更糟。
  
  “你觉得今天我来找你,是要找你打下去?”
  “那你找我来是干嘛?”赵红兵明知故问。
  “找你要钱。”
  “找我要钱?要多少?”
  
  “200万。”
  “我为什么要给你200万?”
  “我弟弟两条腿都折了,下半辈子得坐轮椅了,这值200万吗?!”
  “你弟弟的腿折了,你凭什么找我要钱?!”
  
  “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行吗?”
  “……”赵红兵没说话。
  
  赵红兵明白了,大虎是找他来私了这件事儿了。
  
  “就算不是你,那也是李四,是个人就知道,你们都是一伙儿的,我该跟你要钱吗?”大虎虽然语气还算平静,但眼睛都已经红了。
  “……”赵红兵还是没说话。
二十九、迟来的谈判【下】

大虎也不再说话,面无表情,目视前方。
  
  赵红兵的表情也很平静,看着在车外忙忙碌碌下班的人们。
  
  “你们这群人有点太霸道了吧,霸道了这么多年,十几年,你们没够啊。”大虎说这话时语气也很平静,听起来倒不太像指责赵红兵。
  “……”赵红兵不说话。
  “你们这群人真就一点儿亏都不能吃?我真没听说过你们这群人吃过什么亏,难道吃点儿亏你赵红兵就没面子了?你赵红兵就不是社会大哥了?”大虎并不是咄咄逼人,倒是有点语重心长。
  “……”赵红兵继续不说话。
  
  赵红兵有个很好的习惯:聆听,平心静气的聆听,无论对方有多冲动。
  
  无论是和朋友还是和对头,赵红兵都愿意聆听。他能聆听朋友的抱怨,也能聆听对头的质问。
  
  “聆听”这个优点虽然听起来很简单,只要忍住不说话就行了。但在生活中普通人却很难做到。比如两个恋人其中的一个对另外一个不满,发泄了几句,对方多数都不是耐心的把“不满”听完,而是反唇相讥,结果肯定就是吵架,吵架绝对不会使事情向好的方向发展,只能增加二人之间的裂痕。再比如有人跟“对头”谈话,两句话说出,对方多数情况下也开始忍不住了,两人开始怒骂,说不定还会大打出手,然后老死不相往来,事情越搞越糟。
  
  所以说:“聆听”听起来很简单,但是真的做起来,需要极高的修养和耐心。
  
  赵红兵可以做到,只要赵红兵觉得对方是可以说得通道理的而且是真诚的,赵红兵就能耐心的聆听下去,一直听到连对方都觉得该说的说完了,再说下去不好意思了为止。
  
  在“聆听”的过程中,赵红兵不但从不动怒,而且,会分析对方究竟对什么不满,究竟想要得到些什么。然后,再根据自身的情况作答。
  
  简而言之,“聆听“的作用有三,1、让对方尽情的发泄。2,让自己知道对方究竟有哪些不满、想要怎么样,然后采取应对之策。3,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镇定,镇定是一种力量。
  
  在对话中,赵红兵总喜欢后发制人。赵红兵认为大虎该说的话都说的差不多了的时候,他开始说了。
  
  “大虎,你觉得这事儿我占了便宜了?”
  “没有,咱们俩谁都没占着便宜,但更亏的肯定是我。”
  “你家亲戚把我公司的人差点没捅死,那是我家邻居的儿子,我怎么跟他爸交代!我让你带他来找我,你却说是我叫人上门打人……”
  “别说那些破事儿了行吗?!?你觉得这事儿到现在还和那几个孩子有关系吗??”大虎终于先控制不住了,打断了赵红兵的话,说话的声音有些激动。
  “……”看见大虎又要发泄,赵红兵又停下来不说了。
  
  “对,就你家邻居的儿子是人!我家亲戚就不是人?我的俩弟弟就不是人?我的小弟弟死在街头,对,那是张岳干的,和你没什么关系,但是张岳你们是一伙的吗?!你和张岳什么关系谁不知道??我就不信张岳对我弟弟动手的时候你一点儿都不知道。我小弟弟自从和你进了一个号子以后,他也把你当成大哥,他活着的时候跟我说过好多次:赵红兵这人是个人物,值得一交。你知道不?你在号子里欺负他,出来以后还总拿话挤兑他,但你看我小弟弟对你说过什么过火的话吗??哪次见到你我家三儿不是给足了你面子。凭他的名声,他至于这么让着你吗?!我小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清楚吧!他除了受你和张岳的欺负,还受过谁的欺负?他是受欺负的人吗?他八岁那年就敢拿刀来砍我!他是觉得你有个大哥的样子,所以被你挤兑几句也就算了。你真以为我弟弟不敢动了你??是他是觉得你是个人物,是可以当朋友交的。你明白吗?赵红兵!你就这么看着我家的三儿被张岳的人打死在街头,你就这么狠心!?!?你真他吗的毒!!!我就问你一句:我家三儿做了啥亏欠你的事儿!你能对他这样!他真把你当成他的朋友,你呢!?!?”
  
  大虎终于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也无法控制自己的音量了,脸转向了赵红兵,说话的声都是颤抖的。
  
  “……”赵红兵继续默不作声,喉结抽动了一下。
  
  “然后,我二弟弟又因为你手下的事儿,去砍了王宇,砸了李四的饭店。对,他做的是不对,但那也是李四提着枪跑到我们东郊在先,就这样,你们至于要了我二弟弟大半条命吗?你告诉我他下半辈子咋过!!我知道,你也好李四也罢,都绝对不会承认我二弟弟的事儿是你们干的,但是你能告诉我是谁干的吗??你告诉我,我现在就杀了他!!你说的对,我不是你的对手,我承认,我是没你有手段。你的手段我清楚的很,假如我二弟弟去告了你们说是你们干的,你们肯定打死也不会承认,花钱找人摆平关系以后,然后再反咬一口,把我二弟弟告了,告他去李四的酒店砍人砸店,再把我二弟弟扔进监狱几年去。你们几个,的确太有手段了,太有了,你们几个。”
  
  大虎越说越激动,眼框子完全红了。
  
  “……”赵红兵还是不说话,掏出烟,点着了两根,递给了大虎一根。
  
  “我们哥儿仨吃亏就吃在没手段啊,我二弟弟咋就那么傻呢?他怎么就不会像你一样,找人去砍人讹人吓唬人自己却不动手呢?”大虎说话有点哽咽了。
  “……”赵红兵抽了口烟,不说话。
  “你TMD说话!”看着赵红兵这么沉默,大虎火更大了。
  
  “大虎,你的话说完了吧。”
  “对,说完了!”
  “那你也听我说,别打断我,行吗?”
  “你说。”
  
  “第一件事:你家三儿的事儿。你家三儿敬我,我知道,他比我要小好几岁,我承认我经常拿话挤兑他,那我是在跟他开玩笑。你家三儿看起来又凶又楞,但是心肠挺好,你们哥仨儿,就三虎子最单纯,心肠最好,讲义气,对人不使坏,该咋样儿咋样儿,他比你和二虎都强多了。我对三虎子如果真的像你说的那样,那他早就不把我当朋友了,你还以为他傻啊?我和你家三儿在年轻的时候的确是掐过几次,但那时候都是孩子,那时候才几岁啊?自从进了一个号子,我和你家三儿关系一直不错。”
  “那你还……”
  “别打断我,听我说完。”
  “……”
  
  “三虎子出事儿,我是真不知道,不但我不知道,连张岳都不知道最后三虎子会死在街头。张岳是因为三虎子报案冲了费四的局子,想收拾三虎子一顿,结果张岳找的那俩二愣子打死了三虎子。后来,我听说,是你让三虎子去举报的,这么说,该收拾的倒应该是你。我也觉得三虎子干不出那事儿来。”
  “扯淡……”
  “听我说完。”
  “……”
  
  “我对天发誓,我当时真不知道张岳要动三虎子,我说的话,你相信吗?”
  “相信。”大虎也知道,到了这份上,赵红兵已经没必要抵赖。
  
  “然后再说你二弟弟的事儿,你说四儿昨天拿着枪去了东郊?你也太能扯了吧,昨天一整天,四儿都和我在一起,和我们在一起的还有开发区管委会的王X和孙X,我们四个在李四的洗浴中心从11:00一直到晚上7:00多,如果需要,我找人来跟你对质。昨天四儿根本就没去东郊,除非他有分身术。”
  “好,我相信你,那我问你,昨天晚上我二弟弟的事儿是不是李四干的,不是李四干的也是你干的!对吗?!你敢否认吗?”
  “……”赵红兵不承认,也不否认。
  
  “不说话对吧?不说话就当你承认了。你就说说我二弟弟的事儿应该怎么解决吧!”
  “你说来听听吧”
  “200万。”
  “……呵呵。”赵红兵笑了,不置可否。
  
  “这钱,不管你也好,李四也好,必须得出。200万拿出了以后,我弟弟的事儿,谢家兄弟的事儿,拆迁的事儿,都一笔勾销,全清了。
  
  “……”赵红兵还是不说话,静静的看着前方。
  “你肯定是在想,这钱你不出我能把你怎么样吧?!”
  “……”
  “我也小50岁了,早活够了。我家一共哥仨儿,小弟弟死在你们手里,二弟弟残在你们手里,值200万吗?你说和你没关系,但真的和你没关系吗?我小弟弟的死和你没关系,那你和张岳有关系吗?我二弟弟残和你有关系吗?就算和你没关系和李四有关系吗?我也不管什么张岳李四了,我今天就讹上你了。今天来之前我就想好了,如果你不同意,那我也不活了,咱们一起去死吧,你现在就可以杀了我,但是告诉你,有人会拿我的全部身家财产去找人杀你全家,杀李四全家,连那什么费四的全家、还有你那干儿子,就那张岳的儿子,全杀!你相信吗?你肯定活不了。”
  
  大虎的声音又颤抖了。
  
  “……相信。”赵红兵居然说相信。
  
  大虎是真急了,真要拼命了。
  
  虽然这场谈判没有硝烟,没有剑拔弩张。但却实在是凶险。一旦谈崩,接下去的日子里,不知道有多少人会死于非命。
  
  “200万。”
  “考虑一下。”
  “说行还是不行。”
  “我也不是印钞厂,哪儿来那么多钱给你。”
  “你现在告诉我,行还是不行,你要说你拿不出这些钱,我不相信。”
  “那王宇的事情怎么办?”
  “王宇的医药费我出。你别打岔,现在告诉我行还是不行!”
  
  “…………”赵红兵看了看大虎,不说话。
  “…………”大虎也在看赵红兵,也不说话。
  “大虎,我这辈子没被人逼过,而且,最他吗的烦有人逼我。”赵红兵说话了。
  “我今天就逼你了。”大虎的眼睛在冒火。
  “……晚上等我电话吧。”
  “你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我让你晚上等我电话。你啥意思,还逼我给你写张欠条吗?”
  “……”
  “200万给不了,给150万,我和四儿各75万。你记住,我给的那75万,是看在你家三虎子的面儿上,不是看你的面儿,更不是给那二虎的,这钱你必须交到三虎子家的孤儿寡母手里。你家哥仨,就数那二虎最不是玩意儿。”聊了快一个小时,赵红兵终于也说了句不好听的话。
  “……”大虎居然没说什么。
  
  “你不是说我们这帮人太霸道吗?你不是说我们这帮人从来不吃亏吗?今天我吃亏了吗?操!你拿三虎子说事儿,你拿二虎说事儿,你还拿谢家那哥俩说事儿,和我TMD有什么关系?!你就没让迷楞来我公司找我?你就没连我怀孕的老婆都想动?”
  “……”
  “我也不多说什么了,反正,事儿,就到今天为止。你该怎么做,心里有数吧?”
  “……”
  
  大虎没答话,他又看到了离车4-5米的一个穿着一身整洁的破旧运动服、运动鞋的老朋友,那个老朋友坐在赵红兵公司的台阶上,不紧不慢的磕着瓜子。
  
  “大虎,我相信你现在敢不要命来杀我全家。但是,你觉得我怕吗?告诉你,我怕的肯定不是你,我怕的是麻烦,懂吗?”
  
  说完,赵红兵拉开车门,甩手关门,走了。
  
  赵红兵真的吃亏了,混了这么多年,赵红兵他们这伙儿人真的第一次吃了亏,这次是赵红兵第一次拿出钱来给对头,平事儿。
  
  而且,这是发生在赵红兵等人已占据了绝对优势的前提下。
  
  就在两、三年前,因为不到100万块钱,赵红兵可以不讲任何情理,拦都拦不住,非和实力雄厚的吴老板玩儿命。
  
  原因是:那已是赵红兵的全部身家,赵红兵真的可能会因此一蹶不振。
  
  今天,在已经基本打垮了大虎团伙的时候,赵红兵居然不可思议的出钱了,而且还出了那么多。赵红兵疯了?赵红兵服软了?赵红兵怕了?
  
  肯定都不是。
  
  原因是:防止狗急跳墙,钱的数额虽然不小,但赵红兵今天却出的起了。这些钱出了以后,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可以让李四不会再次被通缉,可以使自己在东郊的工程顺利进行……尽管,损失了钱,还丢了点面子。但孰轻孰重?赵红兵当然拎得清。
  

三十、风往哪吹【上】

 二龙和谢老二可以把一场和平谈判演化成一场两大集团的厮杀。赵红兵和大虎可以把一场大家都认为肯定要弄出人命的两大集团的厮杀和平解决。
  
  差距,不是一点点,大哥就是大哥。
  
  沈公子在那段时间曾评价说:这么多年来,赵红兵真正可以称得上是对手的一共就俩,前期是李老棍子,后期是大虎。其它的比如东波、赵山河什么的,根本就不能称之为赵红兵的对手。
  
  李老棍子看起来有点鲁莽,其实他的心机可能还要略胜赵红兵一筹,但他却没赵红兵生猛,至少没当年的赵红兵那么生猛。开始时李老棍子还能跟赵红兵打个平手,进入了九十年代以后,李老棍子武力肯定不是赵红兵的对手了,但李老棍子在赵红兵的阴影下依然在西边儿呼风唤雨,守住了半壁江山,依然是江湖大哥,还和赵红兵成了朋友,懂得忍,足以见其智商。
  
  虽然大家都说大虎这人心眼多,可大虎的心机跟赵红兵比真差了一截,一大截。但是呢,大虎急眼了以后真有股劲儿,真有股那玉石俱焚的劲头。这劲头,一般人不具备,成了名的江湖大哥更没几个愿意去这么做,但大虎真就敢。
  
  甩手关了车门的赵红兵快步上了楼,头也没回。
  
  台阶上,那个磕瓜子的人也优哉游哉的溜达着远去了。
  
  “红兵,回来了,晚上一起去吃饭吧,人都差不多该到了。”
  
  沈公子根本没问赵红兵谈的内容,他看赵红兵那一脸的疲倦就知道,肯定赵红兵又在闹心了,他在赵红兵闹心的时候,从来就不给赵红兵添堵。
  
  “我不去了,你自己去吧,好好招待下,对了,准备75万。”
  “恩,知道了。”沈公子心跟明镜似的,根本没多问。
  “有二龙和晓虎的消息吗?”
  “没有……他俩都不接电话”
  
  “恩……你给他俩发条短信,我不会发那玩意儿,告诉他们明天不回来的话以后也别回来了。”
  “哈哈。”沈公子见到赵红兵少见的扔狠话,乐了。
  “笑啥!?”赵红兵又开始对沈公子呲牙了。
  “看你发火,觉得好玩儿。”
  
  “有啥好玩儿的?”
  “就算他俩不回来,你还真能一辈子不搭理他们?”
  “我真就一辈子不搭理他们……”
  “红兵,我说你呀,也别生气了,现在的孩子都这样。”
  
  “咱们俩像他们俩那岁数的时候,在火车站门前开旅馆了吧!挣多少钱不说,但咱们俩起码自己能养活自己吧?!他俩呢?除了惹事儿就是惹事儿。”
  “说实话,晓虎和二龙这次事儿做的的确是不怎么样儿,但是吧,他俩在现在这些孩子里,已经算不错的了。”
  “他俩还算不错的?!操!”一向镇静的赵红兵,居然被气的有点哆嗦了。
  “恩,真算不错的,不信你听我说!”沈公子始终笑吟吟的,倒是看的挺开。
  
  “你说!”
  “你就没觉得,现在你们市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
  “……恩,是,的确比前些年少了很多,这是因为计划生育吧,很多人家都只一个孩子。”
  “恩,或许计划生育是原因之一吧,但是这不是最大的原因……”
  
  “你啥时候学会卖关子了,有话快说!”
  “跟你说吧,我发现了,你们这里,现在只要有点本事的人,过了18岁,基本就全去北京、上海、浙江、江苏、广东去谋生了,对不?”
  “……”
  “你看啊,在你们这里,能考上大学的,18岁左右就考上了大学,考上了大学以后,甭管什么破烂大学,你见过有几个回来找工作的?都TMD远走高飞了。你也甭说应试教育什么什么的怎么样儿,人家能考上大学的孩子,总得说是精英吧。一高考就带走一批精英,这些孩子再也不回来了,你说这年轻人是不是少了一部分?不但少了一部分,而且还少的还全是精英。”
  
  “那考不上大学的孩子里也有不少精英啊?!你话不能这么说。”
  “对,我也是这意思。但是你看啊,剩下这些里,但凡自己有点本事,能在外面找到点儿营生的,也基本全出去了。会唱歌的在咱们这夜总会唱一晚上50,去南方唱可能就是200.能说会道的在咱们这里卖日用品,顶多就是个糊口,但是人家出去卖点工程机械什么的,可能一年光提成就是几十万。对吧?!”
  “……恩!”
  “所以就说啊,现在你们这里,优秀的年轻人,都走的差不多了。为什么呢?因为在你们这没用武之地啊!人家在外面一个月赚5000块,谁还回家来赚500来?”
  
  “倒也是。”
  “或许还留下点精英吧,但那也全是政府机关里供职,不可能来你这打工,对不?所以我说啊,二龙和晓虎这俩孩子,在现在咱们全市剩下的这些年轻人里,还真算不错的,你看他们平时办事儿不也还可以吗?这次也就是偶尔出出格,别气了,红兵。”
  
  写到这里,二狗又想起了个世人皆知的故事:据说,二战过后,美国军队和苏联军队都开进了德国。苏联人那时候强横啊,把德国人的好的机器什么的都拆了下来,拆完急匆匆的就打包运回国。但是人家美国人看着苏联人抢机器根本不着急,根本不眼馋,人家美国人只抢人,抢德国的科学家。
  
  所以几十年后,美国成了美国,苏联成了苏联。
  
  倒是没人去东北抢人才,但是东北的人才却全被经济发达地区吸引走了。如此恶性循环,优秀人才永远只出不进,那东北的未来在哪里呢?
  
  假如二狗在上海想找人帮忙建个回归分析的模型,二狗就在自己家所在的小区随便选一栋,逐层挨个敲门,敲一晚上肯定有人会做。但要是在家乡,恐怕二狗把手都敲折了,也找不到一个能会做的,或许敲了一个星期的门到最后还真找到一个会的,一看那大叔已经奔50岁了。咋回事儿啊?一问,是九零年以前毕业的大学生,岁数大了,折腾不动了,就在东北这继续混下去了。
  
  这样下去的结果肯定是,几十年后,上海会更加上海,东北只能无奈的更加东北。
  
  二狗一回老家看电视就看到当地政府官员招商引资的“政绩”,吸引来的“资”要么是房地产开发商要么是来挖矿的,就没一个和高科技沾点边儿的,除了盖房子的就是修路的,除了修路的就是挖矿的,除了挖矿的还是盖房子的。真不知道他们500年后是不是能把Intel这样的公司给吸引来,对了,就算500年后他们真吸引来了Intel,难道还能靠二龙这样的人去设计半导体去?还别说,二狗还真没见过家乡的哪个政府官员在制定人才引进战略。可能人家真不着急吧,咱中国啥时候缺过人啊。
  
  虽然“敲门”的事儿纯属二狗个人臆想,但二狗的“臆想”也是有根据的,谁不信谁随便找个东北的地级市去试试去!可能还有狗友说:“那你孔二狗怎么不回去建设东北去?”,这个二狗爸爸早就给二狗定论了:“你如果回来,那你两年肯定就得变成个混子,为什么啊?因为你没事儿可作啊!”


三十、风往哪吹【下】

“那你不北京人吗?不大城市人吗?那你咋还非赖我们这?撵都撵不走!”。赵红兵听沈公子批评自己的家乡,有点不乐意。
  “我这不是所有的事业都在这么?我十几年前就上了你的贼船么,我还能下得来吗?”
  “呵呵。”
  “真的,咱就说说三姐。”
  
  “别拿我三姐说事儿。”
  “你说说啊,你三姐她可是从全国最有名的医科大学毕业,当年,她一毕业,首选就是回老家,只不过后来三姐夫工作调动她才去了省城。假如是现在她毕业,她还可能回来吗?”
  “恩……”
  “别说你三姐,就算是张岳,他毕业了以后可能回来吗?肯定出去找事儿做了。再比如说四儿,他当年是跑路跑到了广州,但如果他在广州不犯大事儿,他还能回来吗?”
  
  “四儿的情况比较特殊……”
  “以前四儿是犯了事儿才跑,现在你们市里那些手头硬的孩子都主动跑到广东去当打仔了,哪儿赚钱往哪儿跑,别看他们在你们这混不出名头,但是到了外地,凭着那不要命的劲儿,还真说不定能闯出来。”
  “他们那是混社会吗?有那么混社会的吗?他们那是要么当打手,要么捞偏门。这哪叫混社会啊!”
  “甭管人家是干嘛,你不得不承认,现在留在咱们这里的混子的质量都下降了,对不?你再从年轻人中发掘出个李老棍子来?不可能了。红兵,要是你年轻20岁,你也未必会老老实实的留在这里,对不?”
  
  “……”赵红兵没说话。
  “你看看,最近这些年新冒出哪个社会大哥了?现在在社会上玩儿的出去的,还是前些年那帮人。所以说吧,别生气,你得接受现实,现在的孩子都是二龙和晓虎那样,他俩真不错了。”
  “别墨迹了,你快给他俩发短信啊!!”
  “这就发,哎,对了,晓波还真不错,有几分当年你的风范。无论是打架的劲头儿还是谈事儿的能力。但是吧,他被你和他爹管的太死了,否则他倒也许能混的出来。”
  
  “别扯淡,发你的短信。”
  “……”
  “今天晚上我不去了,顺便跟冯检说说晓波工作的事儿,晓波现在在“电大”也毕业了,总得找个正经八本的工作。要么他也要往外跑了。”
  “他能干啥?”
  “勤杂,开车,干啥不行啊,那么大个活人还没点用处啊!你问问冯检吧。”
  “你干脆让他来咱们公司呗!”
  “扯淡,能让他来咱们公司吗?”
  
  赵晓波初中都没毕业,然后再也没读过书,家里先给他买了个“技校”的文凭,然后又给他报名上了我市的“电视大学”,在“电大”读书期间,赵晓波肯定是一天课也没上过,只是每年考试的时候,去“考”一下。
  
  混到了21、2岁,电大也“毕业”了,然后再在期间找人代考考个“成人高考”,二狗还没大学毕业时,人家赵晓波已经是本科毕业了。
  
  到赵晓波“本科毕业”时,就该花钱给赵晓波找工作了。
  
  赵晓波的“职场之路”,也是我市那些家里有门路的孩子的典型职场之路。农村的大学生即使想回到我市也很难找到好的工作,因为,好的工作机会都被赵晓波这样“本科毕业”的堵死了,那些农村大学生如回到我市,也就是能在中学当当老师。就这样,谁还愿意回去?
  
  “我估计进检察院这样的单位,起码得15万,没15万根本进不了。”
  “该花钱就得花呗。”
  “进去以后一个月800块,15年赚回来,呵呵。”
  “呵呵,让你办你就去办呗,总比他一年打架打出15万去强,有个营生。”赵红兵看了看沈公子,乐了。
  “你晚上就跟我一起过去呗?”
  “不去,还要再去找一下四儿,谈完以后,我回家去休息,累。”赵红兵,的确太累了,心累。
  
  赵红兵找到李四,这是一天中二人第二次见面。
  
  “四儿,大虎来找我了,你出75万。”
  “谈好了?你做主了?呵呵,75万就75万吧。”李四即使不为自己考虑,他也得为赵红兵考虑。
  “我来找你,不是说这事儿,目的主要是捐赠的事儿。”
  “恩,你说来听听。”
  
  “明天,咱们俩先去敬老院走走,我安排一下,就咱们俩去。”
  “没问题啊。”
  “恩,那你准备下吧。”
  “……红兵,还有件事儿,我跟你说你别生气啊。”
  
  “你说吧,你今天咋跟个娘们儿似的?你说啥我能生气啊?”
  “当年,供出咱们俩的哥俩儿,还记得不?就是让你稀里糊涂的进去呆了四年那哥俩儿,就是收拾东波那哥俩!记得不?!”
  “能不记得吗,怎么了?你要动他们?”
  “不是。”
  
  “那你要怎么着?”
  “那哥俩儿,是王宇的邻居,王宇和他俩感情挺深,就前天,王宇说要跟我拿5万块钱,我问王宇干什么,王宇支支吾吾不肯说,后来我逼问才知道,那哥俩儿的妈生病了,这哥俩儿刚出来,一分钱没有。他家本来就困难,又不认识什么人,只能找到王宇了。王宇刚买了房子手头也没什么钱,就来找我了。”
  “你不会是要帮助他俩吧?!”赵红兵眼睛都瞪圆了。
  “……恩,是!”
  “……”
  
  赵红兵看着李四,说不出话。那个一向毒如蛇蝎有仇必报的四儿,一天之间变成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换在以往,知道这哥俩儿出狱,李四非找人办了他俩不可,肯定得给这哥俩儿留下终生残疾。今天这四儿是怎么了。
  
  “本来吧,我也没想帮他们,就是因为他们嘴不牢靠我现在还是TMD通缉犯呢,你也在里面扔了四年,这苦,咱俩自己心里清楚。”李四继续说。
  “……”赵红兵还是不说话。
  “但是吧,你说,王宇是不是咱们的好兄弟。跟了咱们这么多年,啥事儿人家王宇退缩了?昨天晚上,王宇又挨了刀。这么多年,王宇天天叫我哥,但真就没求过我一件事儿,所以,我琢磨着,我一定得答应他。不为别的,就为王宇,就为他叫了我这么多年的四哥。”
  
  “恩?”
  “还有啊,今天白天咱们俩在歌厅,你说的一句话,我回来以后自己琢磨了下,你说的有道理。”
  “哪句?”
  “咱们的钱是从老百姓那来的,咱们的钱,也早晚得回到老百姓那去,倒不如,咱们自己主动还。”
  “哦,这句啊,然后你就决定帮那个把咱们俩咬出去的哥俩儿了?”
  
  “帮谁不是帮啊,帮近在眼前的不是帮吗?红兵你也别太怪那哥俩儿,那哥俩儿又不是混社会的,当时年纪又不大,进去三下两下就被警察给吓糊涂了,供出咱们真的情有可原。”
  “你就别开导我了,我又没说要怎么着那哥俩儿。”
  “那就说好了,明天先去那哥俩儿家。”
  “那你自己去,我不去了。”
  “你怎么不去呢?”
  “我不去,又不是我要帮他们,你自己去吧!”
  
  赵红兵拍了拍李四的肩膀,走了。
  
  在回去的路上,赵红兵肯定在想:“四儿还是四儿吗?怎么有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感觉呢?今天小黑屋的痛哭和对话,对他影响就这么大?”
  
  是的,李四真的好像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转变就是这么强烈。
  
  那天过后,李四那双阴森森的眼睛,据说变得多少有了点人气,人们再看到他那双空洞的眼睛时,心里都不怎么激灵了。而且还听说,大家偶尔还能听到李四笑出声。
  
  李四真的变了。
  
  虽然变得不多,但是身边的人能感觉到。
  
  从2001年春天开始,李四去过无数家敬老院,帮助了无数的孤寡老人。李四还去过多家学校,帮了五十多个学生,并且,还全额资助了5个来自农村的大学生读大学。
  
  那些被李四帮助过的人,应该都不知道,眼前这个枯瘦的、眯着眼的、笑起来有些温暖的大恩人,就是江湖中人见人怵的四哥。
  
  实在对不上号。
  
  夹着个小黑包的李四,把里面的手枪换成了一沓子一沓子的现金,亲手递给一个个需要他帮助的颤抖的手里。
  
  无论谁做好事,自己的心里都有会幸福与满足感。混迹了20年江湖的李四,忽然发现,自己原来是那么的善良,只是居然以前自己都不知道。
  
  但

后来也有人说:如果李四继续阴毒下去,那么,很可能,他不会死……


三十一、家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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