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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这段家史,有多少是大姐在过龙门阵瘾。说实话,大姐比我更适合当一个家。大姐没有受完足够的教育,她的黄金岁月都给文革耽误了。怎么追也追不回。有一次她对她过去的几个知哥知妹说,不帮忙,要是能让她做个作家,她的经历足够写成好多部精彩的。我一旁听着,替她抱屈,觉得她太可惜了。
但是在这时,我很难把她勾勒的那时的形象,与如今臂腿粗壮,身材上下一般大小,没好脾气,非常不女性化的一体。
我想象:穿了她最喜欢的靛青色布旗袍,衬出苗条玲珑的身段,布鞋,没有一件装饰品,一头黑发光顺地往后梳成两条辫子,露出额头,就是剪成短发也行。但她的黑而清亮,和她的脸色一样羞涩,在她微微一笑时,既又妩媚,的确很美。大姐是对的,不可能没拥有过。
坐在的那个青年男子,更为神采飞扬。
他,一身考究的白西服,看来是在理发店整治过的,体面,黑黝黝的,上了油,与眉毛有梭有角,长得比当今电影院门前广告上的还帅,不象四代电影里的奶油小生,或戏台上的白面书生。八角灯笼光线柔和,桌上蓝花边盘碗勺碟,瓷面细腻,一式光洁透亮。星月上升到天空,万家灯火。微微低垂脸,没吃菜,双手安静地放在膝上。
他们在说什么呢?竟然忘记了生平第一次穿罗戴绸进大饭馆的拘谨不安,聚精会神地听起那个男子讲他自己的身世。这个身世,是那个男子说给听,在不知什么时候说给大姐听,大姐在这一个晚上摆给我听。
他说他老家在四川安岳,家贫,给人洗衣做衣,父亲有力气,给人抬滑杆。前后生了11胎,只有第8胎和11胎活下来。给他取了个小名“长生娃”,想他顺当长大,盼长生;给弟弟取小名“火林娃”,算命先生说弟弟水气邪气重,求个吉利。
1938年安岳害瘟疫,又天旱,他的父母先后不到一周得病去世。当时他岁,弟弟五岁,他们成了街上的叫花子。有一天,他跟前经过一队拉壮丁的人马,其中一人很象早些年远走他乡的舅爷。他跟上部队,做了当伙夫的舅爷的助手,这支川军杂牌部队兵员不够,也就不赶他走,反正他不拿饷。部队1942年入驻重庆时,他已成了宪兵队的小头目。抗战前,重庆已近六七万人。川军里几乎全是哥老会,他在礼字位第五排,难怪工头见了他那副龟孙子相:礼字在低层社会影响大,职业结交有钱有势,摆设红宝,聚赌抽头,买卖烟土,开鸦片梭梭馆。
难以相信坐在面前的这个仪表堂堂的男子,曾径是个又脏又臭的叫花子。她的心慌乱起来,她水一样的生命中,除了一位从未见过面但可给父母二担米的小丈夫,没有与任何男人联系。
逃婚对来讲是难免的,是她里刻上的叛逆性格。的眼里盈满了泪,或许在这个青年男子叙述他的经历时,她就明白自己的一生,她未来的子女的一生,都不得。
锣鼓声,爆竹,游行的队伍,使整个彻夜不眠,好几个星期,都笼罩在八年抗战胜利巨大节日般的欢庆里。日本人投降,国民政府准备还都南京。重庆突然出现了权力真空。势力正在积聚,并更靠拢政府,政府也注重地方势力巩固这个经营多年的后方。
和那个男子举行了,婚宴办了七十桌。被牵来拜去,晕头转向。喜房红烛不是两支,而是两排,一直燃到。
不久,就怀孕了。于抗战胜利第二年生下一个女儿。
大姐说,那就是她,她是流氓恶霸头子和逃婚不孝妇的女儿,反革命子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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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另有一个父亲,她跟姐妹不一样。说出来了,她似乎挺得意洋洋:流氓头子也是好汉,的父亲却是个老实巴交的工人。我大吃一惊,对大姐不光彩的虚荣,很不以为然。
跟所有人一样,我一上小学就得填无穷的表格,在籍贯一栏,填上父亲的家乡:浙江天台县。那是我眼前的长江,流过了千里万里,将到达大海的地方。我从未去过,也听不懂那里的话。
父亲的生日是六。一儿童节,我从小就记得。父亲说话有很重的浙江口音,一说快,没人能听得懂。他讲得稍慢一点,我能半懂半猜,就给人当翻译。如果我讨厌这个人,就故意翻错。父亲白我一眼,忙不迭地给人解释说,他小女儿不懂,说错了,请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