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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孩子大了,夜里只能拆掉父母房里的桌子,放一个凉板床,两个哥哥睡。拆掉凉板床,腾出空来放桌子吃饭,洗澡的时候,再拆掉桌子和凳子。说起来手续繁杂,成了习惯也简单。
1980年,我家住在这个院子已有二十九个年头了。1951年2月1日由江北刚搬进这间小房时,父母只带着二个女孩。毛主席在五代鼓励生育,人多热气高,好办事,而且不怕打核战争,炸死一大半人,中国正可称雄全。大陆人口迅速翻了一倍半,八代迈入了十亿。
从我生下,一家成了八口,我从未觉得家里挤一点有什么了不起,以前,下乡插队的姐姐哥哥只是偶然回来,现在文革结束了,知青返城,开始长住家中。到1980年这二间板房快挤破开了,象个猪圈,简直没站脚的地方。这年的拥挤,弄得每个人脾气都一擦就着火。
几天前对我说,大姐来信了,就这两天回来。
大姐是最早一批下乡插队知青,因为最早,也就最不能够回到城市。她离过三次婚,有三个孩子,最大的比我小六岁,生了孩子就往父母这里一扔,自己又回去闹结婚。“天棒!”一提起大姐就骂。“我啷个会养出这么条毒虫?”大姐一回来,呆不了几天,就会跟大吼大吵,拍桌子互相骂,骂的话,听得我一头。直到把闹哭,大姐才得胜地一走了之。
但不知为什么,大姐不在,就会念叨。一听见大姐要回来,就坐立不安,时时刻刻盼望。我总有个感觉,这个家里,和大姐分享着一些其他子女不知道,知道了也觉得无关的拐拐弯弯肚里事。
就这年,好多事情让我开始猜测恐怕那些事与我有关。一家人中可能让我套出一点口风的,是大姐。因此我也和一样,在盼大姐回来。
我是的一个特殊孩子。她怀过八个孩子,死了二个,的这四个女儿两个儿子中,我是么女,第六。我感觉到我在心中很特殊,不是因为我最校她的态度我没法说清,从不,绝不纵容,管束极紧,关照却特别周到,好象我是个别人的孩子来串门,出了差错不好交代。
父亲对我也跟对哥姐们不一样,但方式与完全不同。他平时沉默寡言,对我就更难得说话。沉默是威胁:他一动怒就会抡起木棍或竹块,地揍那些不容易服贴的皮肉。哥姐们,一味迁就纵容,父亲一味发威。对我,父亲却不动怒,也不指责。
父亲看着我时忧心忡忡,则是凶狠狠地盯着我。
我感觉自己可能是他们的一个大失望,一个本不该来到这世上的无法处理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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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在堂屋裹叶子烟,坐在一张矮木凳上,叶子烟摊在稍高些的方凳上。方凳的红漆掉得只剩几个斑点,凳面有个小方块,嵌镶着四块瓷砖,中心是朵。这样讲究的凳子不知从哪儿来的。他熟练地裹烟。堂屋里光线黯淡,但他不需看见。他眉毛不黑,但很长,脸上骨骼突出,眼神发亮,视力却差到极点,一到黄昏就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很少笑,我从未见过他笑出声,也从未见他掉过泪。成年后我才觉得父亲如此性格,一定堆积了无数经历。他是最能保守的人,也是家里我最不了解的人。
我放学,见房门紧闩,里面传来洗澡的水声。
“是你妈回来了,”父亲说,极浓的浙江口音。“饿了没有?”他掉过头来问。
我说,“没有。”
我把书包挂在墙钉上。
父亲说,“饿了的话,先吃点填肚子。”
“等五哥和四姐他们回来,”我说。听着房门里洗澡声,我突然不安起来。
一直在外面做零时工,靠着一根扁担两根绳子,干体力活挣钱养活这个家。四人抬的氧气瓶,过跳板时只能二人扛过去。她抢着做这事,有一次一脚踩滑掉进江里,还紧抱氧气瓶不放。被救上岸,第一句话就说,“我还能抬。”
她不是想做模范,而是怕失去工作,零时工随时都可能被开掉。她抬河沙,挑瓦和水泥。有次刚建好的药厂砌锅炉运耐火砖,赶去了。那时还没我,正是大饥荒开始时,饿得瘦骨嶙嶙。耐火砖又厚又重,担子两头各四块,从江边挑到山上,这段路空手走也需五十分钟。一天干下来,工钱不到二元。另外二个女工,每人一头只放了两块砖,又累又饿,再也迈不开步,就悄悄把砖扔进路边的水塘里。被人看见告发了,当即被开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