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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我也险些在这个送了一条命。初中要毕业那一年,开公审大会,文革中得意过了头的造反派,都是年纪轻轻的人,罪名被称作“打砸抢分子”。在派性武斗时枪炮打死人,血债要用血来还。开公审大会时,由老师带来受教育。起码有万人挤在这个叫的地方,连墙上也坐满了人。那天阳光普照,陡然响起炸雷,闪电交错,几秒钟不到,下起大雨,正是宣判死刑即将执行枪决的时刻。公安人员不让人撤离,大雨淋得每个人象落汤鸡,没人敢动。突然,靠马路那头的墙倾坍,随着墙土倒下十多人。即刻全场炸了窝,神经绷得紧紧的人,从倒塌的墙、从倒下的人身上往外扑逃。我害怕得悚悚抖,躲在一边不敢动。身后的人,尖叫着从这缺口往外涌,互相践踏。会场大喇叭叫大家镇静也没用,警车,救护车乱成一团。
“不该砍脑壳的砍了脑壳,敲了沙罐,挨了枪子,老天爷不容,要人陪着死啊!”说这话的是个蹲馆子煤灰坑的乞丐,当天就被人告发,抓走了。
那天我一身是泥水,路上老看到三三两两的人,依着墙角挤着,鬼祟地咬着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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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长江涨大水,又下暴雨,石桥马路和街巷全是水。暴雨和大水把许多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卷走了,把石阶洗得那个白净,直让人想躺在上面睡个好觉。可是一看江里,全变了样:茅草篷,木盆,整棵树,有时淌过一个身体,不知是猪狗还是人。
不少人划着自制的木筏,到江上拈自己想要的。最让人羡慕的是从死人手腕抹下手表,手表在那时很值钱,这不是偷抢:死人用不着手表。野猫溪正巷有个漆匠,是个胖子,两天抹了五支手表戴在手臂上,走街窜小巷的炫耀。被公安局铐走了。他一路哭骂,说他没有象那些扒手,扒完后把人打晕往江里推。
那场罕见的暴雨把一些摇晃的房子,连同家俱和垃圾都冲走了,水馆子这个吊脚楼却奇迹般挺住,三天后水退尽,墙上留有点点霉斑,又开始营业。自那场暴雨后,水馆子蒸出的肉包煎出的锅贴饺子,香味漫过几条街。有人说,是水馆子店主的老爹使的法,他在山学过道术,他发的功,落在包子馅上。
我只看到肉好,份量多,萝卜缨,蒜,葱,青菜,嫩得晃人眼。
走出百货商店,上一大坡就是电影院。看一场电影,是我向往的。只要是图像,即便没色彩和音乐,我都不在乎。看一场电影,即使是放映纪录片,祖国河山一片大好,中央接见外宾,飞机撒农药,我都想看。都是父亲开恩,私下给我五分钱看学校组织的电影,才能一饱图像的眼福。我一人选择看一部片子,是从未有过的事,这念头使我激动。电影院黑糊糊的墙壁,假如那是一面玻璃,我会看见一个梳着两条细细辫子,不多,脸无光彩,身体瘦弱的少女,这便是我。此刻,正在精神粮食与物质粮食之间做痛苦的思想斗争。
结论还是买吃的。我看着自己走下坡,穿过马路,走向那家馆子门口的柜台。那儿已有十来人在排队,等着新出笼的肉包。
有块小黑板写着包子、饺子、烧饼、小面、馒头、三角糕和豆浆的名称,标明每一样需多少钱和粮票,字迹歪倒,浓淡不一。我身边只有五角钱,但我仍站在队列里。带菜肉馅的包子,松软,面皮显白还薄,牢牢抓住我的心。里面四张桌子,皆长木凳,挤挤地坐满人,有的人喝豆浆,有的人饺子汤,浓浓的乳白色,上面飘了星星点点的葱花。
轮到我了。卖筹子的青年人剃了个小平头,不耐烦地等着我说话。
我把手里的五角钱怯生生递过去,“两个肉包。”
果然,他问:“粮票呢?”
“我忘了,”我着急地解释:反正二角钱一个,二个四角,剩一角抵二两粮票,行不行?我想我的脸从脸颊一定红到脖子胸口了。我从未自己买过,没想到要粮票,况且粮票可当钱用,家里不会给我。
卖票的青年人朝储藏室叫了一声,随即从里走出一个脸上打满皱的女人,系着白袖套白围裙,也是的,沾了些面粉酱油。她问了情况,说行。到蒸笼前,亲自用大夹子将两个肉包放在盘子里。
“我不在这儿吃,我要带走,”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