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象是知道这点,我的嚎叫就停止了。我的牙齿都咬得不是我自己的了,也未再叫第二声。我的眼睛里,屋中央的长日光灯开始缩短,缩小,成为一点,旋转起来,象个巨大的又白又亮的球向我垂直砸下来,我的眼前一团漆黑。
睁开眼睛,我看到了那个医生站在我面前,她取掉口罩,她长得其实挺漂亮,下巴有颗痣,很显年轻,最多也不过三十来岁,脱掉白大褂,她可能也是好妻子好母亲。她没有说话,她在想什么,我不知道。我的脸上和身上一样全是汗,嘴唇都咬破了,双手离开铁床,还恐惧得握成拳头,我觉得房间冷极,象有很多股寒风朝我身体涌来。
我从床上滑下地,穿上塑料拖鞋,那被我自己杀死的孩子,我不忍心去看。我有一个强烈的预感,我不会再有孩子,一辈子不想再要孩子。没有一个孩子,会比得上这个才二个多月就夭折的孩子在我生命中的份量,我这样的女人,生出来的孩子只会比我更不幸,更难过长大成人这一关。
我一步一步往那根长板凳走,护士,包括进屋里来准备做手术的女人,谁也没有扶我一把,我挨近长板凳,就侧身倒了上去,蜷成一团,手捂紧下部。
一个护士朝门外大声叫下一位作手术的。她对那儿的女人们训斥道:“刚才这人就不叫唤,你们学学她不行吗?”
“肯定脑子有问题。”另一个坐在桌子边年纪大的护士,“去,叫她快点穿好衣服走。要装死到马路上装去。”
“让她呆着,等我写完手术情况再叫她走。”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可能就三四分钟,我觉得手里多了几张纸,就尽力在长板凳上撑起身子看。子宫深度:10.有无绒毛:有。失血多少:多。有无胚胎:有。我看到这儿,还未看完,便刷刷几下把病历撕成碎片,目光发直,那些纸片跟着我的身体站起,掉在地上。我什么也没说,穿好裤子袜子,换上布鞋,也没看屋子里人的反应,扶着墙慢慢挪出了手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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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的水从头发淋到脚心,我擦着肥皂,不时望望墙顶那个桶的玻璃管水位到哪。公共浴室,一人一格,半边木门挡着,衣服放在门上端水泥板上。
也许是中国女人的体质,生小孩后要坐月子,必须躺在床上休息一个月,吃营养食品。流产等于小产,也一样得包头或戴帽子一个月,不能让风吹,风吹了以后就要落个偏头痛。这一个月漱口要温热水,不吃生冷食品,不然牙齿要难受;不要搬动重物,不然腰和手腿都要酸痛。若要洗澡,得等月子结束。
我顾不上这些规距,没几天,就跑上了街,直奔公共浴室去。
好比营养品,好比亲人爱护着我照顾着我,生平第一次化钱进浴室的我,在淋浴时,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安慰。裸着身体在水流中,哪怕瘦骨伶仃,也无比美好,我已好久不抚摸自己了,我从没抚摸那从未隆起过的肚子,待肚子里什么也没有,我才感到里面真太空。
听说男浴室是一个大盆塘。女浴室却有二十个淋浴,管理人员是个胖胖的女人,一件薄汗衫短裤,穿了双雨靴,总在格子间的空道上走来走去。检查谁的水已完,就叫这人动作快点,到外屋穿衣,因为有人候着要洗。谁的水烫需要加冷,谁的水凉,需要加热,她就那么跑来跑去调水温,雨靴踩着的水叭嗒叭嗒响。浴室里热气腾腾,地上滑溜溜的,未遮全的格子门露出女人漂亮或不漂亮的腿和脚。
在这段时期,只要手里有了几文钱,我就拿了干净衣服,往浴室跑,去排队。好象是让我身上流过的水,冲走我要忘却的事,让它们顺着水洞流进沟渠,流入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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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夏天我临时决定参加高考,根本没有准备,却也去试了。这样的考试当然失败,最后两科,我都只答了一小半。我知道自己无望,我家的血液里早已注定我不可能和大学沾上边。
高考落榜之后,一所轻工业学校录取了我,专业是会计。学校在嘉陵江北边的一个乡镇。去或是不去?已尝到自由滋味的我,不愿被一个所谓的“专业”束缚,但两年学习毕业后,我就可以有一个稳定的职业,有一份三十多元的工资,生活也暂时有了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