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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衔住西山,仿佛全身都在鼓劲。许俊岭活动了活动疼痛的臂膀,开着送尸的车进了矿产收购站。
“想通了是走,还是练。”上了年纪的继任站长,没有被矿洞洞主砸死的前任那么张扬跋扈。他的前任曾在红鱼饭馆吃罢饭,老板凑过去满脸陪笑着要钱时,扬手掴了老板一耳光,骂咧咧地指挥手下砸了桌椅和门窗玻璃。有一回,许俊岭花四百多元买双皮鞋被那家伙看上了,只说了句,“这双鞋很好,归哥了。”不等许俊岭发话,手下的人抬的抬,抱的抱,脱下鞋子穿他脚上去了。眼下见对方还客气,许俊岭就陪笑说,“这几年咱哥们很友好。这回冒犯了收购站,我愿离开码头,另寻世界。不过,大哥说有条件可以提。”许俊岭给对方一根金条说,“翠翠是个死心眼子的人,两个男人都死在了红鱼岭,她卖引魂鸡只是糊口而已,咱们的兄弟往后不要讨扰总行吧。”
“这个好说。”见许俊岭让出了码头,他自是欢喜,甩过一支香烟说,“吃啥饭说啥话,我坐着红鱼岭的龙头,就敢斩立绝。你兄弟去吧,往后谁敢动你那婶一手指头,我拧下他的头做球踢。”
“江湖最讲个义字,有你龙头老大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许俊岭点上烟拧身要走,他在身后喊,“俊岭,喝了酒再走。”
转过身,就见挨了拳头的瓦刀脸,一只眼睛乌紫乌紫地出来,怀里抱着三个景德镇白瓷碗,好像哭似地朝他笑笑。龙头老大拿出一瓶茅台酒,用牙咬掉瓶盖,分别倒进三个碗里说,“俊岭让了码头,那叫多大的损失,往后的差就是你的了。他妈的别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瓦刀脸点头如捣蒜。
三人刺破中指,往酒碗里滴了血,一声“喝――”字出口,三个白瓷碗“当――”地碰在一块,接着咕咕地分别灌下,又“啪、啪、啪”地摔掉了碗。许俊岭跟瓦刀脸击掌言和了。
出矿产收购站,许俊岭开车一气上了红鱼岭。有了暖意的春风,把傍晚的红鱼岭吹得洋洋自得。跳下车,撒完尿,他就势卧进路旁蒿草里,欣赏起出黄金的红鱼岭的沟沟岔岔。多少年了,他几乎没有像今天这样长久而深切地感受过山区的傍晚,山风徐徐,野香漫漫,夕阳血色的光茫笼罩着山野。在凿洞的炮声中,太阳隐去了,也收回了灿烂的光束,天空墨蓝地高着,星星只在十分认真细心地审视中亮一下脸庞。在苍茫的山坳里,薄雾如同炊烟般地升起来了,隐露在山林深处的灯光,星星点点,使许俊岭想起生他养他的泥岗沟。
那里一家一户一个庄子的炊烟,也一定如同薄雾似地升上树梢,有的飘进山谷,有的飘上天空,还有的干脆沉淀下来,将山坡上的田地庄稼朦朦胧胧地罩起来,使人觉着里面藏着神灵或是某一个梦想。
朦朦胧胧的薄雾里,他看见一座灯火通明的殿堂,仿佛是小学课本里的北京天安门,又仿佛是杜雨霏读的北京大学。北京大学没见过什么样儿,但肯定比县中规模宏大,富丽堂皇,他便在县中的基础上极度地发挥想象和遐想。杜雨霏还是几年前的杜雨霏,只是谈吐更文气了,示爱也更含蓄了。她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替他借了所要的刊物,还替他占了位子。有了钱的他,买了她爱吃的冰淇淋,高高兴兴刚要坐进座位,讨好他的梦中情人时,被高喉咙大噪门的说话声化为乌有。
“妈妈爷,一回捂进去七、八个呢。”几个扛着铁镐,戴着安全帽的民工,手里提着矿灯顺着车路下山去了。
职业的敏感使许俊岭迅速坐起,刚要问是谁的洞子塌了,便听另一个声音道,“你说的是几年前的事嘛,叫黄金彪骡日的狠赚了一笔。哼,骡日的一车拉四个棺材,往返一回就是个万元户哩。”
“听说后来,黄金彪跟俊岭做了买卖。”
“啥买卖”
“把俊岭没过门的老婆领走了。”
“嘻,山里啥稀奇古怪的事都出哩。没听说,卖引魂鸡的翠翠是俊岭他婶娘,可那娃长的咋恁像俊岭嘛。”
“那本来就是俊岭的。百忍咱不是不知道,只怕日晃一黑夜,连一滴都射不出来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