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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红鱼街一家一户像模像样地过日子;晚上的夜生活,便劳燕分飞,各寻各的相好了。昨晚女房东的顾盼流情许俊岭心仪未动,只是十分浮表地周旋应酬了事。在红鱼岭的原始积累,他疯狂地敛财,就只为出人头地,弥补未考上大学的失落,洗涮屡考不第带来的耻辱。他是清醒的,有目的的,不像鬼市里糜烂、纵欲,尽情挥霍的男男女女,醉生梦死,在封闭的小山沟里称王称霸。
许俊岭在电饭煲里煮了城里买回的麦片,就着吃完咖喱早餐饼,准备上山去跟韩军伟结帐。不知怎么搞的,每次想到韩军伟,眼前就出现泥岗沟梁上山神庙里那尊呲牙咧嘴的神祗,心里虚虚地唯恐被他从身后捂治了。可虎口拔牙也得拔,危险是危险,暴利的诱惑实在太大,何况已经得过利呢。吃过早饭,许俊岭思谋着如何跟韩军伟老狐狸周旋的办法,叼着烟顺水泥打造出的独家专行线上韩庄了。
韩军伟当初十分穷苦,三个娃梯子横档似地一个接着一个。上学要钱,穿衣要钱,家里守着几只老母鸡,指望着下蛋解决一切燃眉之急。后来听说红鱼岭出了金矿,夫妇俩没明没黑地上山捡矿,两年攒够了开洞钱。他像久旱逢甘霖的禾苗,一下子雇了四十多人,开了两个矿洞。也活该他发大财,开出的矿每吨至少可炼七十克黄金。韩军伟一时风光无限,常拿蛇皮袋装钱往家里背。苦就苦了二狗子的母亲,跟着民工钻矿洞,当监工。还要一天两晌为几十个人做饭、送饭。终于,在四十五岁的门槛上没有跨过去。接任的雪菲连二十七岁不到,也钻进韩家垌下的荒冢里去了。
真邪乎,许俊岭刚想到跟他曾有亲密接触的冤魂,前面岗上“呜――”地刮过一股罡风,接着几只小白娥从路灯的防纱罩后翩翩而下,仿佛他们泥岗沟人家养的狗,摇着高擎的尾巴在前面带路。小白娥高不过头上一米,低不过膝盖地在他前面绕着,飞着。
“雪菲啊,雪菲。”许俊岭料定小白娥是雪菲英年早逝的魂灵。她不但给过他身子,还给过他票子。小白娥的一再出现,只是不知表达对他的爱恋缠绵,还是对不肯带她远走高飞的抱怨。许俊岭像对着活人倾诉似地说,“我知道你是冤死的,也知道你对我好。可是,可是。要是咱们都考上了大学,吃上了皇粮,咱何必钻进这野鸡不下蛋的红鱼岭当牛做马,跟死人打交道。”
说到苦情处,他的眼圈发热,泪水打起了转转,“好在你已脱离苦海,离开了这血腥铜臭的环境,应了早死早托生的轮回。可我呢,整天帮人拉死人,咋死都不知道呢。”许俊岭胡说八道地安慰着死去的雪菲,快要上垌时,小白蛾飞进垌里蓬起的迎春花的绿枝架里去了。
“韩老板――。”许俊岭刚上垌就扬声喊起来,故意让附近的人听见他到了韩军伟家,免得他对他下毒手。
“来啦”灶房里冒出挑着水桶的雪菲兄弟,小伙子接替了许俊岭的差,脸上颇带优越感地放下桶担,先他进了上房。
踏进曾使他心动的韩军伟正屋,仿佛进了香火缭绕的庙宇道观。门后壁龛里的财神像前,几根红香参差地袅袅着;正厅中堂韩氏历代祖宗牌位前的八仙桌上,多了一尊香炉。韩军伟家的楼房盖得早,不像红鱼街上的推陈出新、异彩纷呈,属于那种进深宽,开间大,两边的厢房可隔作前后两间或套间的传统模式。韩军伟和雪菲住的是套间。里面布置得土财主似的;二狗子住的是隔作前后间的前间。站在空荡荡的正厅,正不知如何是好,比雪菲小了五、六岁的弟弟,从一分为二的后间门里出来说,“我哥叫你进去说话。”
揭开门帘,韩军伟盘膝打坐在玉米壳编织的圆垫上,双眼紧闭,一语不发。
“韩老板,小心冻着了。”许俊岭话刚出口,猛觉屋内温度高了许多。寻了一圈,发现半墙上新装的空调,页面正一张一合地往外散热。
“事情办得咋样”韩军伟好像在练打坐功。跟他说话时,双手像抱了蓝球似地滚动着。
“唉,就是多加了五千元。”许俊岭长叹一声说,“那户人确实穷,老婆哭得死去活来,家里还有个八十多岁的瞎子妈,两个娃穿的那衣裳,就好象从垃圾堆里拣来的。”为了哄信韩军伟,许俊岭调盐加醋地大肆喧染,“哎呀,韩老板,宁陕咋那样苦焦嘛,住的那房,东倒西歪,连我泥岗沟里的牛圈都不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