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野泉又叹了口气,放下勺子。
“他往后退了两步,说何犀就是一时兴起,悲天悯人又置身事外的态度只会让受访者更加抗拒,让她不要再打扰他工作,也别再找他。然后就走了,任她在原地打颤,头都没回一下。”
“那何犀怎么说啊?”
“我以为她怎么也得哭一鼻子或者骂两句,没想到她一句话都没说。从他转身那一刻开始,到我送她进家门,楞是没说一个字啊。”
☆、23-自媒体时代
阴雨天,何犀在昼夜不分的房间里裹着被子,身体忽冷忽热,鼻息断断续续灼烫着人中,鼻塞,反胃,泛苦,脑中黑沉沉一片,没有翻身的力气。
何母端着水和药走进来时,还不忘坐在床沿补刀:“怎么?学人家私奔吃到苦头了?讲实话,不这么灰溜溜地跑回来才是怪谈一则了。”
那杯水就像救命稻草,何犀是溺水的人,热手从大洋深处奋力一伸,何母抡起镰刀手起刀落,割了稻草。
“慢点,先把药放舌头下面。”
何犀闷声去拿药,发现是两个陌生的纸盒,才开口:“我带回来的药呢?”
“那个药都不知道正不正规,扔了,这是在附院新配的药。”
她披头散发地坐起来,一瘸一拐地往门外跑,嘴里问着:“扔哪了?”
“你脑子坏掉了啊!”何母在后面惊呼,眼看着何犀像恐怖片鬼魂一样,浑浑噩噩,神神叨叨。
何犀在厨房找到那两个药盒,正在垃圾桶里被挂着蛋清的蛋壳覆盖着。她徒手抓出来,凑到水池边冲了冲,擦干,放进画室,关门,最后踉踉跄跄又倒回卧室。
何母就坐在她床边的扶手椅上眉头紧蹙:“你也不是十六七岁,怎么还跟个少女似的?”
她闭着眼回话:“我本来就是少女,你也是少女,外婆就算活到一百岁也是少女。”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你跟那人断了是不是?”
何犀不说话。
“断了好,等你病好了就去相亲,我小姐妹给我发了好几个,条件都很靠谱的。你要不要先看看照片?”
“不看,不去。”
何母冷笑一声:“你现在脑子烧得糊涂,过两天再说。”
何犀用力闭上眼睛,思绪失重,飘浮在真空里,耳边又响起袁野泉临走时说的话:“何犀,你别怪他。拍独立纪录片的,就得做好一辈子清贫寂寞的准备。”
这种旷日持久的道路,她改变不了,尤叙也改变不了。她不能一昧付出得让尤叙总对她抱有负罪感,也不能影响他追求自己的理想,可她真想和他并肩。
一周后,尤叙收到一个巨大的扁平包裹。外面的蛇皮包装拆掉之后是好几层安全气囊和油皮纸,细麻绳又细致地系了一围。
拆到一角就看见那三条波纹和Rhinos的签名。
她画了卫珥的肖像,夕阳下,远处是大片荒芜,越近越郁郁葱葱,整幅画像蒙了一层雾。
标签上手写的标题是《苍洲》,旁边还有一行小字。
“风沙太大,所以失真。”
尤叙拿出手机,打开置顶对话,最后一个对话框是他收拾何犀的行李时,她发的“别着急,小心开车”。
他对着键盘发了会儿呆,又放回口袋里。
2017年9月,城西一隅。
露天的厨房架着一口铁锅,油烟在简易抽油烟管道上积聚成黑绿色,青黄的油污像冰凌一样挂在铁皮边缘,摇摇欲滴。
混凝土地面上积着前夜的雨水,其上漂浮着彩虹波纹的气泡,下水道常年堵塞,污水四溢,散发出排泄物和霉菌混合的臭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