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深灰色T恤,白花花的健壮手臂搁在桌边,大概是没休息好,脸看起来更加白了。她落座时尤叙已经吃了一大半,鸡蛋壳堆在盘子边缘,抬眼看她时眼里有一丝抱歉。
刚起床不久的沙哑声音:“吃得惯吗?”尤叙知道她平时很爱研究吃喝的事,应该挺讲究的。
“清粥小菜,养胃健康。”她没化妆,整张脸有种稚嫩的淡雅,浅粉色的嘴咧了一个笑。
他点点头,眼睛一直观察着她吞咽的动作,大概是想以此判断她是否真的能接受。
何犀想赶上他的速度,特意盛得很稀,喝得很快,碗快见底时,她问:“你写脚本吗?”
“没有,”他吃完了,示意她边吃边听,“剧情片有剧本是为了工业操作的需要,能节约各方面成本。纪录片可以尽量降低工业性,比如没有剧本、没有多人合作的剧组,开放度更高,但时间成本也会相应上升。”
“嗯……所以一个人也能拍,机器再差也能拍,对吧?”她喝完粥,开始剥鸡蛋壳。
“是,很多独立制作人就是在一个地方长住,用自己的时间记录别人的时间。”
“艺术生活化,真挺好的,制作门槛降低了很多。就是时间要求比较高,有些东西可能三五年都拍不完吧。”
“嗯。不过现在视频平台发展得不错,发行渠道也多。如果题材不太敏感,受众还挺广的。”
“所以你们做谶思录。”
相视一笑,何犀乐开了花,她还清楚记得第一次吃饭尤叙要死不死的模样,仿佛就在昨天。
过了会儿,骆寅走进来找他们,“可以进去了。”一大早的,何犀就嗅到他身上浓重的烟味。
尤叙点头,从地上拿起器械,不是大机器,像是要故意弱化存在感。
主楼是个四面环形建筑,朝着天井的平台全部用铁栅栏封住,准确来说,是所有可能被自由落体的空白都被封住了。何犀跟在尤叙后面,他说暂时不要拿出机器,她点点头,提着一口气,生怕自己行为不当引起病人反感。
骆寅见她紧张,音量正常地说:“这一层都是比较轻症的患者,不用太担心。”
他们停在一个三人间门口,通过窗能看见三张像俄罗斯方块一样排列的床位,有一个人穿着外套在睡觉,有一个人蹲在地上发呆。
还有一个很年轻的男患者,头发梳理整齐,背靠墙面坐在床上,穿着棕色灯芯绒夹克,手里抓着一本书,听见声音抬起头,很淡然地看着他们。
拂晓的光透过铁栅栏投在他床头,白墙上的光影像绚丽的牢笼。
“卫珥,昨晚上睡得好吗?”
他嘴角微扬:“还不错,骆医生你呢?”
“我也不错。”
“你该勤刷牙,烟抽得太多,不好。”他笑说,何犀看见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本快翻烂了的《愤怒的葡萄》。
“你说得对。”
“这两位是来接谁的?”
“他们是记者,想找人聊天,看看大家有没有什么烦恼。”
“噢,可以上电视吗?”
“可能可以的。”
“那采访我吧?你看他们,”卫珥指了指边上两个灵魂出走的人,“就我吧。”
在他的允许下,尤叙架起三脚架,打开相机。何犀搬了张椅子坐在尤叙旁边,掏出本子和笔。
一段时间内,被摄者不说话,拍摄者也不说话。何犀屏息等着,看了一眼尤叙,他做了个只有四个字的自我介绍之后,似乎也没有再开口的想法。
卫珥下垂的眼睛一直盯着何犀,半晌才发声:“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