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间谋杀小叙
作者:那多
看着包惜娣吃过晚餐,文红军啃着梨出车去了。他当出租车司机多挣些钱是为了妻子,每天回来两次少挣些钱也是为了妻子,对于两个女儿来说,却很容易觉得,自己是多余的。这种多余感没法说给别人听,别人理解不了,只好自己去承受,去消化。医生说植物人在家里那么多年,还能是这样的状态,特别不容易,多数情况下,在家护理过不了五年的。但要让她醒过来,就只能指望奇迹了。文红军说不是常常看到新闻,说国外哪里有个十几二十年的植物人醒过来了,医生手一摊,说对啊,那是奇迹。文红军笑,一百年发生一回的那叫奇迹,植物人醒过来,那是有可能的。
文秀琳把梨洗干净了,递给妹妹,说你吃吧,我知道文叔应该就给了三个梨。文秀娟摇摇头。文秀琳又把梨一切为二,说那我们一人一半吧。文秀娟还是摇头。文秀琳生气了,说你不吃我也不吃,要么把梨扔掉算了。文秀娟看着姐姐模样,笑起来,说扔掉可对不起文叔,那我就帮姐姐吃掉半个好了。
吃完梨,文秀娟在方桌前面自习,目不斜视。文秀琳把书拿起放下几次,终于问道:“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什么?”文秀娟说,“没有啊。”
“小时候的事。”
“没。”文秀娟抬起头朝文秀琳笑了笑。
文秀琳看着妹妹的笑容,这笑容又纯又甜。老街上人人看了都喜欢,但她知道,妹妹的心思不是一眼就能看透的。她心里苦,不肯讲。但这苦,怨谁呢?怨自己吗?文秀琳觉得自己终究是没有做错什么,但对妹妹,她有一份责任的。
“那年,那年的事情。我总是觉得,我们不可以那样做。”
“你做得没错,谢谢你告诉爸爸,如果你没告诉他,你就和我一样了,是同谋,是共犯。”
“我当然做得没错,但是阿妹,你不要埋怨我。”
“我怎么会埋怨你,姐姐你在说什么啊。要说那个时候,的确是有一点,但后来,慢慢大起来,我才知道自己有多错。我要谢谢你啊姐姐,我怎么会埋怨你。”
文秀琳听她这么讲,稍稍宽慰,说:“多少总会有一点的,你瞒不了我。你要走出来,人要往前看的。这些年你做得多好,大家都有目共睹。”
“姐姐。”文秀娟忽然打断她,说:“文叔送了几个梨,你以为爸爸不知道吗?”
文秀琳说不出话来。
“好啦,文叔送了我四个梨。我们一人一个,让我做个好孩子,这样多好,对吧姐姐。”
“这样你就吃了一个半啦。”
“所以姐姐才是最好。”文秀娟笑。
“我们要当好姐妹,我们拉钩好吗?”
文秀琳把手伸在桌上,勾出小手指头。她忽然一惊,上一次和妹妹拉钩,是什么时候?
文秀娟直勾勾地瞧着姐姐的小手指头。
文秀琳像被蛇咬一样,把手缩了回去。
文秀娟慢慢把目光收回去,重新开始自习。
我欠你的。这心思在文秀琳的心里一闪而过。
“阿妹,也许我当年该和你一起的。”文秀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忽然说出这样的话来,“那时候我们不懂,以为拔了管子妈妈会死,其实爸爸不赶回来,妈妈也不会有事的,还不如和你一起。最先商量的时候是一起的,现在这样,这些年,这对你有点不公平的。”
文秀娟抬起头。
“别这么想。别这么说。”她安静地看着姐姐,眼神里不起一点波澜,“你做的是对的。姐姐。”
“是啊,我做的是对的。”文秀琳伸手过去,摸摸妹妹的头,“谢谢你。”
文秀娟朝她笑笑。
最近好吗?我有种感觉,你是我很亲密的人了。这样的亲密和同学不一样,和爸爸妈妈也不一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你也有这样的感觉吗?
信纸搁在垫板上,垫板搁在床单上,灯光幽暗。文秀琳停下来,咬着笔杆。她面朝里在床上侧着,墙上灯影晃动,扭回头,见文秀娟站在妈妈的床前。
她心里一动。倒并不是担心什么,这么些年过去了,妹妹也早觉昨日之非,不可能再有念头。可这心头上的悸动,却又是为了什么?当年的事情,给秀娟留下了伤痕,可谁又知道,自己心里的烙痕,也时时刻刻会痛起来,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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