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年间谋杀小叙
作者:那多
妈妈,再见了。她在心里默念,随即发现竟念出了声来。妈妈望着她,没有回应。
文秀娟伸出手,捏住那根微黄的橡胶管,慢慢往外拔。
一寸。一寸。一寸。一寸。
她退了一步,又后退了一步,动作大起来,双手来回交错,像个收网的渔夫。
管子从包惜娣的鼻孔里拉出来,宛如一条游动的蛇。
红得好像,
红得好像燃烧的火,
它象征着纯洁的友谊和爱情。
……
……
……
谢谢收听。
文秀娟松开手,管子无声地落在地上。妈妈还是那样子躺在床上,只是从鼻下的人中到锁骨间多了一道微亮的湿迹。那是管子行经的痕迹,它暗褐色的另一头趴在包惜娣胸前的薄毯上。
文秀娟盯着薄毯,那代表呼吸的微微起伏,很快将不复存在。
下面为您播送外国轻音乐。
屋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虚掩的房门被猛地推开,重重砸在文秀娟的后脑勺上。她扑倒在地上,不觉得痛,只觉得世界远去。她瞧着横在鼻尖前面的软管,它延伸到无穷无尽的房间另一端。一双大脚出现,踩在管子上。
来不及了,爸爸,来不及了。
你就只剩我们两个了。文秀娟想。
二、茧
1
等强力胶晾到半干,文秀娟把手上的补胎胶皮按上内胎,盖住那个碎玻璃扎出的破洞,用木榔头乒乒乓乓一顿敲打。然后她充了气把胎沉在水盆里,验过再没有冒泡的漏点,便把内胎塞回外胎里,旋上气门芯,打足了气。
车主是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人,站在一边看刚买的《新民晚报》,脸阴着。文秀娟说胎补好啦,他把报纸垂下来,露出脸,问多少钱。文秀娟告诉他一块钱,他点点头,把先前那条新闻看完,嘘出一口气,把钱掷进地上的白搪瓷碗里。文秀娟瞥见了他看的版面,头条新闻讲一个叫路遥的作家死了。
“张师傅,我先回去啦。”文秀娟对正修着另一辆新潮变速车铰链的修车摊摊主说。
“行,钱你自个儿拿。”
文秀娟应了一声,在水盆里洗了手,从碗里拿了八角钱,背起书包。
“天冷了,黑得也早,你再做几天就差不多了,别回头冻糙手。女孩儿不能把手弄得像我似的。”
文秀娟笑笑,低头瞧瞧自己的一双手。
走进老街的时候,她笑眯眯和路边的街坊邻居们打招呼。一个生面孔额角披血从岔道里冲出来,后面赶着的是强子,老街众闲散汉子里的一个。强子抄着半块砖边追边骂,生面孔闷头逃。文秀娟靠着墙让道,坐在小板凳上卖水果的阿文叔却躲不开,给生面孔蹭翻了梨筐,又被强子的砖在脸上敲了一下。阿文叔嘴里迸出一串炮仗,抽出扁担追上去。没一会儿他扛着扁担吹着口哨走回来,左耳朵上多夹了张卷起来的十块钱。他瞧见翻倒的竹筐已经扶起来,梨也都拾了回去,就向守在旁边的文秀娟道谢。
“不用谢的,阿文叔。”文秀娟说,“就是有几个梨磕到了。”
阿文叔在筐里翻检了几下,挑出个伤梨给文秀娟。
文秀娟说谢谢,拿出手绢把梨裹住,放进书包里。
“这是要拿回家给姐姐吃?”阿文叔问。
文秀娟抿着嘴笑。
阿文叔摇头,又从筐子里拿了两个给她,“算上你爹一人一个。”
文秀娟说阿文叔你真是好人,他哈哈大笑,说你可别骂我。笑了几声,他忽地叹起气,说你们家不容易啊,想想你爸当年……文秀娟说我知道我知道叔你都说过好多遍,我要赶着回家啦。
老街不是一条街。围绕着老街的小径到底有多少条,文秀娟也说不清楚。仿如一张不停生长的蛛网,不经意间就又多了几道纵横。她东转西折紧着走,又时时缓下步子和人招呼。她人缘好,老街上这样乖巧无害的人儿可不多,哪怕是小孩子。
文秀娟折进条只能容一个人的巷子,这并不算特别狭小的,再窄一半的都有。头上开着的窗户里有说话声音,然后一只大海碗递了出来,对面的窗里伸出只手,把碗接了过去。文秀娟抬头张了一眼,一个窗户里说,小娟回来了嘛。另一个窗户里说,又去修自行车啦,我们家小赤佬要是及你一半就好,他就知道打架,妈了个逼的整天鼻青脸肿滚回来。文秀娟笑着不接话,挥挥手继续往前走,前面就是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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