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操办后事
齐公子一语惊醒梦中人,许忠义一听“它自己会跑回来”,当即眼睛一亮,立刻便想到了问题的关键。“我明白了,”他自言自语道,“李维恭这‘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玩得挺高明。”抚抚那血指印,老许脸上泛起一阵嘲弄之色。指印本身并没有奇特之处,但与衣柜那暗红的色彩搭配后,若非换一个角度去看,几乎就不能发现它的存在。
李维恭的丧事,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前来吊唁的人不少,可大多都是冲许忠义的面子来的。老许通吃商、政两界,人缘极佳,他一表露出要给自己先生办个风光的葬礼,底下影从的人,立刻就趋之若鹜。
于大姐曾劝过他,说干咱这行的,不带这么招摇的,小心有人以此为借口,到层峰挑拨是非。
“可人都死了,还忌讳那些干嘛?李先生这辈子,不是藏头缩尾,就是为人低调,到老了,您还是让他堂堂正正做回人吧。”老许是自有打算,不趁着葬礼捞一把,那就不是他“店小二”了。不过呢?碍于老军统家规的限制,李维恭这葬礼规制,是怎么也不能超过戴笠的,以免给别人留下话柄,说他是“僭越”。
负责守灵的应该是孝子贤孙,这个孝子嘛!老许就当仁不让了。他领着一干同窗,披麻戴孝跪在李先生灵前,哭天喊地痛不欲生。那模样在外人看来,是要多凄惨有多凄惨,倘若一把拦不住,没准这老许都有可能一头碰死在灵前,直接追随老师于地下去了。
“唉……这师生情谊啊……”惊闻噩耗后,特意从南京赶来的文强,一见这场面,也被感动得不行不行了。世人都说军统里找不到真感情,可你瞧瞧人家“店小二”,怎么样,谣言不攻自破了吧?甭跟我说他那满脸眼泪是用生姜了,我闻过,没有!绝对没有!
事实上,老许也的确是没借助过化学刺激,他不需要。只要在心里想想小丫头,这眼泪就跟水龙头似的,“哗哗”往外流。“先生啊!先生啊!你怎就丢下我去了?老天哪!你快睁开眼睛看看吧……”小丫头生前也是个先生,她通过自己的言传身教,引领着许忠义走上了革命道路。所以这段感情对于老许来说,那是刻骨铭心、弥足珍贵的,比起李维恭这名义上的先生,要更加亲近和真挚。老许平时不敢轻易谈及小丫头,但这回算是找到借题发挥的机会了,所以他这眼泪比起其他人,就来得更加真实,也更加情真意切。
“‘店小二’不去当演员,真是有点可惜了。”低头干嚎的齐公子,瞧准机会,偷偷对赵致说道,“要不是知道事实真相,不瞒你说,连我都快相信他这悲伤,嗯!是发自肺腑的。”
来宾瞻仰遗容,孝子要还礼。负责领头还礼的是陈明,他那脑袋从早磕到晚,脖子都快脱臼了,可即便这样,也没说换换别人。不是别人不想替,而是他自己不愿意。因为一个头就是一份钱,这差事你打听打听,上哪去找啊?几百个头磕下来,那就是十几万美金,刨除看病治脖子的费用,他怎么也是有赚无赔。
李先生去了,这搁在谁心里都“不好受”,可再怎么不好受,你也不能白死啊?趁着尸骨未寒,你还是再发挥点余热吧!这眼瞅着共军就要攻占东北了,没准你的死,那就是大家能捞到的最后一笔钱。
可倒霉的是李维恭的未亡人,一分钱捞不到不说,还得出钱供这些人吃吃喝喝。所以在众人当中,她哭得也是最情真意切,不为别的,就为这心里委屈,作为师母能活到这份上,那还不如追随先生一同去了呢!
三天后,也就是李维恭入殓之日,即是要把亡者从灵床移放入棺。入殓之前,要先批批孝子们的八字,看看有没有和李维恭相冲相克的。不巧的是,除了“店小二”和齐公子,其他人都跟这位李先生犯说道(也不知先生是怎么算的,他们俩的八字和李维恭吻合,这说出去谁信哪?)。得!那就由齐、许二人亲自动手吧?不然孝子的辛苦钱,那也太好赚了吧?
入殓开始时,先由孝子背死者坐于灵堂正中,面前置一瓦盆,将系上白线的竹棍,和一个饭团分别搁置在死者手里,并把棍子另一头放进瓦盆。据说竹棍、饭团都是为亡者在黄泉路上防狗所备。接下来便是“烧起身袋子”,即用缝好的白布袋,装上7斤黄表纸,先在死者肩上搁一下,再于瓦盆中焚化,意为死者在阴间通行的盘缠。死者移棺的过程,要用陀罗经被遮挡“三光”(日光、月光、星光),入棺后,还要在棺材内垫一层草灰,灰上铺“冥钱”,四周填放死者生前所穿过的衣物等等。
装殓完毕合上棺盖,但棺盖不能盖严,棺底点一盏“长明灯”,灵前放一盏“座头灯”,并设香案、祭品等物。正式封棺被称为“封梓口”,要一边钉钉,一边叫着亡者名字,并嘱咐说“不要怕”。可就在这时,长眠不醒的李先生,眼角居然流下了一滴泪……
关于这滴眼泪,事后有两种说法,一种是说李先生在九泉之下,仍在为党国前途殚精竭虑。而另一种呢,就比较可笑了,有人传闻李先生是被他的学生们给吓哭的。像尔等这般捞钱手段,不但活人,就连鬼……他也受不了啊?
依照师母的意思,她想把先生的灵柩送回湖北老家安葬。可现在时局糜乱,战火频频,沈阳城都是“火车南站通北站”了,你想回老家?恐怕还没等走出新民,就被共军给拦下了。
“那怎么办?”瞧瞧这位许副座,师母提心吊胆地问道。
“咱还是飞机吧!天上的事,眼下还不归共产党管。”
派飞机运送一个特务的灵柩,这在中华民国还没有先例。但老许相信,只要你肯出钱,这世上就没有办不到的事。
“钱,又是钱……”一提到钱,师母的肉就开始哆嗦了。不是她心疼这几个花费,而是实在拿不起了。李维恭生前积攒下来的家底,她也不知道放在哪里。整个葬礼的开销,若没有这些弟子们的“资助”,单凭李先生身后事这一项,就得让她沿街乞讨了。
但这种资助,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相对来宾们的孝敬,那不过就是个零头罢了。
“我出钱吧!”老许毫不犹疑地掏出支票,填上几个数字后,又对师母说道,“至于空军那边,也由我出面交涉吧。”
许副座肯帮忙,那这件事就算落实了。李师母欢天喜地地接过钱,开始筹划起回老家后,自己该如何去安享晚年。丧事进行到这一步,基本也就要告一段落了,师母赚着支票,望着老许,似乎还有话想说。
“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老许毕恭毕敬弯下腰。
“你……你们也累了好几天,要不……先回去歇歇?”
“歇息?呵呵!不用了吧?我们几个商量过了,不打算走了。”
“啊?你们不走?”师母惊呆了,惊恐在她眼内一闪,随即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您放心,我们是自备干粮,绝不劳您大驾。”说着老许一拍手,命人打电话给“洞庭春”,订了一桌上好的酒席。
“他们怎么能不走呢?怎能不走呢?”躲进房内的师母,开始坐立不安了,多年的职业生涯告诉她,这一回,恐怕真是要凶多吉少了。
“你们干嘛不走?丧事都办完了,还赖在这干嘛?”瞧瞧丈夫,赵致不解地问道。
“呵呵!不但我不走,你放心,谁都不会走。”齐公子答道。
“为什么呀?”
“因为李维恭的东西,还没有回来。”
两天后,就在李师母准备动身赶往东塔机场时,门外突然来个邮递员,他捧着大包裹,不停地向院内探头探脑。
“让他进来吧!”撂下酒杯,老许冲一旁的陈明使个眼色,“我们要等的东西到了。”
在众人瞩目下,于秀凝小心翼翼拆开包裹。先拿出件血衣,紧接着又取出李维恭的存单和荐书,除此之外,许忠义最需要的东西也随之露面了。
荐书是为他老婆写的,从内容来看,他是想让老婆拿着这些东西,到南京去找郑介民。
事情终于水落石出了,李维恭在生前,由于担心许忠义会从中作梗,所以没敢把物件直接寄往南京。他耍了个小把戏,先把物品存放到邮局,然后再掐着时间,让邮局把物品送往沈阳的家中。
这个办法很巧妙,一则,谁也不知道他未亡人的姓名,既然不知,所以邮局的内线便不会关注寄给她的物品。二来,许忠义等人在他家里,不可能没完没了地折腾,倘若移灵之前还是找不到东西,那么许忠义也只好乖乖地放行了,否则再纠缠下去,这必然会引起世人非议,足可以导致他身败名裂。
李维恭把时间捏得很准,从存放物品到邮局邮寄,正好能赶上灵柩发送。所以单凭这一点,许忠义就不得不佩服他:姜,还是老的辣。若非齐公子果断地选择跟他合作,若非血指印让他想到问题还可以用多角度来看待,不然鹿死谁手,这恐怕真就要难以预料了。
事后,许忠义曾在私下里对顾雨菲说道:“李维恭递交证物方式,不外乎有两种,自己提交和请他人转交。自己提交这已经不可能了,于是我就调查李维恭死前,凡是跟他有过接触的人,但查来查去,还是找不到证物的下落。因此我就想,他会不会是把证物存放邮局,准备寄往南京了呢?但从邮局内线反馈的消息来看,很遗憾,仍是一点头绪也没有。寄往南京的物品中,根本就没有李维恭的东西。不仅如此,就连能跟李维恭贴上边的物品,也找不出像样的一件。就在这时,我想到了那个血指印,并把思维稍稍变换了一下:既然找不到线索,那么李维恭会不会是以陌生人的名义,把物品寄给了陌生人呢?也只有这样,他才可以成功地避开眼线,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不过,这陌生人一定要具备个条件:她必须是李维恭最信赖的人。可在李维恭信赖的人当中,有几个不被我们熟悉呢?想来想去,最后我发现他老婆实在是太可疑了,因为从我认识她那天起,她就是个中规中矩,不显山不露水的人,我们一向称呼她为‘师母’,从未想过要去打探她名字。既然不知道她名字,那么她算不算是陌生人呢?所以跟老齐和于大姐协商之后,我们决定冒险一试,呵呵!果不其然……”
听罢这番话,顾雨菲心里一个劲地后怕。李维恭这个局,就连聪明绝伦的于秀凝都没瞧出端倪,可想而知,它该是多么的圆滑?
“我算看出来了,”顾美人苦笑道,“如果不是你跟表哥‘国共合作’,那么这一次,我们可真要悬了。唉!‘国共合作’,‘国共合作’,想不到他的威力居然会这么大?”
她这番话,也只能跟丈夫私下说一说,摆在明面上那就不行了。此时的中国,国民党一心想消灭共产党,而中共呢?更干脆,直接提出了“打倒国民党反动派”的口号。
都是中国人,都希望中国能够繁荣富强,又不是在抵御外辱铲除汉奸,难道政治上的偏见,就非要通过自相残杀来解决吗?不知发动这场内战的老蒋,在他有生之年,会不会对自己曾经的一己之私,产生深深地忏悔呢?
很难!能做到,那他就不是老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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