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灾荒
要想精确捕捉到许忠义的秘密运输线,就要掌握好一个楔入点。赵致对这个楔入点的判断是:应该先明察暗访,找到货物的行踪,然后再顺藤摸瓜,一举破获整个网。
齐公子说:“你错了,你这种思维属于大众思维,既费时又费力,而且还收效甚微。具体的方法,应该是从人入手。”他大胆地断言,共产党一定会把每个秘密成员看成是眼珠子,宁舍五指,不盲一眼。
“可他们的人在哪,你怎么查呀?难道想动用我们在共区的战略特工?”赵致不解地问道。
“你又犯了大众思维的错误,”齐公子找来辽宁地区图,点点国共两军交汇处的缓冲地带,说道,“若想把东西送进共区,肯定是要经过这些缓冲地带。现在有一个问题:他是怎么通过缓冲地带的?如果缓冲地带没有他们的人,你认为这能办到么?”
驻扎沈阳地区的国民党军,以第8军团的周福成部和第9兵团的廖耀湘部为主,总共7个军,18个师。摆在齐公子眼前的难题是,保密局的人可以对国军高级将领进行监控,但要想摸清中下层军官的底牌,那就有点鞭长莫及了——人家并不买保密局的帐。
另外,驻守缓冲地带的国军都是以连排为单位。也就是说,既然货物能够畅通无阻,某些连、排长很可能是靠不住了。可是连、排长的数量过于庞大,一一甄别起来实在是过于繁琐。
“这个简单,”齐公子说道,“找黑市的人一问就清楚了,我们不知道的情况,他们肯定能知道,而且还会比我们知道得更详细。”
黑市的人经常来往于国共之间,因此对于所有关卡的严密程度,基本上是了如指掌。
随后抓住几个黑市人员一审,果不其然,他们纷纷供出:53军几处哨卡,都普遍存在着暗地通共的现象。甚至有人还指出,一些较大宗的买卖,也基本是从这里走。
“抓还是不抓?”赵致等待着齐公子的命令,可齐公子想了想,却无奈地摇摇头。
“你打算放过‘店小二’?”
“如果把他们全抓了,那一些市民的生活来源也就断了,我们反共归反共,但不能要了老百姓的命,眼看着老百姓饿死,我于心不忍。”
这叫个什么说法呢?
“不瞒你说,有时候我也挺矛盾,”长叹一声过后,齐公子又道,“抓了一个‘店小二’,就能挽救党国的败局么?我们今天走到今天这一步,是不是应该好好地反思呢?老百姓为什么会抛弃我们?我们是在为老百姓服务吗?”
赵致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丈夫会说出这样一番话。刚才还在兴致勃勃要收拾“店小二”,可现在呢?这个口气怎么完全变了?
“我对党国忠心耿耿,上不愧天地,下不愧父母,可不管我怎么努力,也无法阻止他一步步败亡。唉!或许这就是天意了。事到如今,我才真正体会到于秀凝为何会选择堕落。你知道么?她原来不是这样的,也是个为国为民,甘愿抛头颅洒热血的大好青年。但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是她改变了党国?还是党国改变了她?对此,你我真该是好好想一想了。”
赵致感觉丈夫的思维很混乱。按理说,齐公子并不是那首鼠两端的人,但他现在的情绪,怎会突然变得阴晴不定了?
“原先我以为,只有国家安定,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可我错了,维护一个腐败政权的安定,也就是在加深老百姓的痛苦。唉!我也是直到现在才明白,什么叫做助纣为虐。”粲然一笑,齐公子道出了自己心中的秘密,“小致,我感到累了,不想再掺和政治了,在一滩污水中,不管你怎么洗,身上也都是黑的。我想走了,远远地离开这里,找一个没有争斗,与人为善的地方,守着你平平安安地过咱们的下半生。”
赵致震惊了,她没想到齐公子居然会萌发了退意。可眼下的形势已不容他收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若是退一步,那么“店小二”就会进一步,此消彼长,最后难免会自刎乌江。
“那……”赵致咬咬嘴唇,忐忑不安地问道,“‘店小二’的秘密运输线,咱们还查么?”
“查!当然要查!”齐公子想了想,随即又补充道,“但不要把它破坏,给我留着,我将会有大用。”
赵致彻底糊涂了,她不知道丈夫的葫芦里,到底要卖什么药?但她没有追问,因为她相信齐公子绝不是一个无的放矢的人。
“同样的历史,也一样会让‘店小二’反思的。”默默说了一句话,齐公子转过身,看了看墙壁上那“天下为公”的横幅,“也许是几天,也许是几个月,他迟早都会变的。”
齐公子这句话是掷地有声,可赵致却听了个稀里糊涂。然而没过多久,发生的一幕人间惨剧,却让她深深领悟到了丈夫的苦心。
东北重镇长春,曾是伪满洲国的首都。由于城市周边没有城墙,为了加强防御,于是国军便顺着市郊地形构建了工事。为针锋相对,围城的某军也顺势建立了一道包围圈,如此一来,便在双方阵地间形成了三、四公里宽的无人地带。
某军占领大房身机场后,切断了城内的物资供应,并且还不准许一粒粮食进城。因此在短短的两个月间,长春粮价迅速飞涨,凡是能吃的东西,全都变得物价奇昂。有的地区粮价,甚至一下子上涨了700多倍。
八月之后,城里就没有可以吃的东西了,树叶、南瓜藤、鸟屎……但凡能吃的,几乎全都被吃光。平素价格昂贵的古董,这时候也算不得什么,连一栋百十来间的大楼,只要用一袋大豆既可换得。城里的孩子基本上都死绝了,很少是自然死亡的,相比之下,漂亮大姑娘那就更不值钱了,只要给她一个大饼子,想怎么睡就怎么睡,睡完把她卖进窑子里,她还得感谢你是救命恩人。
灾荒严重如此,可某军呢?还在时不时地向市区开炮。百姓们一般都听天由命,因为已没有力气跑动躲避了。被炮弹炸死,总比那饿死的滋味要强,有些人在临咽气之前,还在念着某军的好,顺便谢谢某党把他们给成全了。
长春围城惨状举国震惊,国民政府立刻组织人力物力,从南京、北平等地起飞运输机,不停地向长春空投物资和食品,但遗憾的是,这些运输机无一例外都遭到了高射炮的猛烈射击。以至于还能没等靠前,就把物资投向了对方的阵地。全国同胞都尽了一份支持的力量,但几十万人的口粮,仅靠有限的空投是无法解决的。为此,困守孤城的国民党,不得不采取措施准备疏散市民了。
可当逃难的市民抵达无人地带时,某军突然发话了:不许他们过,谁过来打死谁,还说这是“谁谁谁”的命令。这下子,老百姓算是没辙了,挤在这狭窄的地带上,或者是自杀,或者是活活饿死,发展到后来,遍地都是腐臭难闻的死尸,其状惨不忍睹,犹如人间地狱一般。
许忠义得到这个消息后,立刻就被长春的惨状给震惊了。一开始,他还不敢相信,直到齐公子拿来空军航拍的照片给他看,这才彻底哑口无言了。
“忠义啊!我现在不想跟你讨论政治,只想问你一句话,长春这些无辜市民,你打算救,还是不救?”
老许的脸色阴霾了。
“好吧!我也不逼你,如果你想通了,就给我打个电话,我会在电话旁等着你。”说完这番话,齐公子转身出去了,诺大一间办公室,只剩下抱头沉吟的老许。
当晚七时许,许忠义紧急约见了老杨,他把照片往桌面上一拍,问了句:“你给我解释一下,这到底怎么回事?刚开始,我还以为是国民党在污蔑咱们,也没往心里去,可你瞧瞧,这遍地的尸体难道都是国民党兵吗?”
老杨吸着香烟,不停地眨动着眼睛。
“老杨,咱这么做就不对了,跟国民党斗争,你干嘛要扯上老百姓?这些老百姓都是无辜的,他们真就该死吗?”话音未落,“店小二”泣不成声了,他拍着桌案大声喊道,“我们党的宗旨是‘为人民服务’!是‘为人民服务’啊!”
“你给我坐下!”一摔烟头,老杨厉声喝道,“有你这么跟领导大呼小叫的吗?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成什么了?还像一个党员吗?”
“那你告诉我,党员该是什么样?全心全意为老百姓服务,难道我错了吗?”
想了想,杨克成摇摇头,再想想,再摇头。
“老杨啊!长春市民是无辜的,咱不能做这天理难容的事情啊!把他们都疏散出来,这也未尝不可呀!包围圈中的国民党,他是怎么也跑不出去了,迟早都会缴枪投降,你说说,咱们还差多等上几天么?人命关天哪!我的好同志!”
“对不起……忠义啊,你的心情我理解,可这是上级的决定,我无权更改,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兵不血刃,尽快解决包围圈中的敌人。老许,我想你能够理解,我们这也是迫不得已……”
“混账!混帐!混帐!”气急败坏的老许,流着眼泪说道,“长春的老百姓也是人哪!国民党投不投降,这关他们什么事?你有什么权利决定他们的死活?啊?他们就该死吗?七十万人哪!这可是七十万条命啊!我们党是要全心全意为老百姓服务的!要为老百姓服务!”
两个人争执未果,最后,许忠义泼着泪水,跌跌撞撞回到了家中。顾雨菲看到他这神情后也是一愣,连声追问怎么了?
摆摆手,老许说自己的心很难受,想喝酒,喝烈性的酒。
“你什么时候成酒鬼啦?”
“快去!”一声咆哮过后,顾雨菲被丈夫的嗓门吓了一跳。可她不敢耽搁,取过杯瓶之后,默默坐在丈夫的身边,心疼不已地看着他。
“小菲,我要做出个最艰难的决定,你会怪我吗?”一口喝干酒水,老许揉着辛辣的咽喉,红着眼睛问道。
“那你想干什么?”
老许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苦笑一声,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自愿加入中国共产党,是因为我感受到党是一个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党。它让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中国未来的辉煌,为此,我就算赴汤蹈火,也是在所不惜。可现在,我却很迷茫,我不知道应不应该听党的话,应不应该遵照党的决议。小菲,你说我是不是思想动摇了?是不是因为长期的腐败生活,让我迷失了自己?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做呢?”
“出什么事了?”
摇摇头,老许突然放声痛哭:“长春啊!七十万无辜的百姓!就要被活活饿死啦!他们是无辜的!是无辜的!老天爷呀!你就不能给他们一条活路吗?啊?我们的红色江山,难道要建立在无辜者的白骨上吗?我们是共产党啊!是要为人民服务啊!天哪……”
“啪!”地一声,将酒杯狠狠拍在自己的头上,一股殷红的鲜血,从额头汩汩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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