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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门板却不理他,径直朝外走去,范大牙忙跟在后面。程门板骑上驴子,一直挺着背,不让人看到丝毫烦乱,心里却坠了块大石一般,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该去哪里,只能驱驴先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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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约半里路,迎面一个后生骑着驴急急赶来,是胡小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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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小喜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又惹了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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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半夜,他跟着张用去那宅子查看完后,才走到大路上,张用忽然躺倒在大路中间睡起觉来。他惊愣之极,笑癖险些发作。阿念忙问犄角儿,犄角儿却只苦着脸说:“他常常这样。”随即下了驴子,从袋子里取出一卷东西,展开铺到张用身边,是一块薄毡。而后他弯下腰用力推张用,张用竟已睡死,任由犄角儿把自己推了个滚儿,躺到毡子上。犄角儿又取出另一个卷儿展开,是块薄毯,他小心盖到张用身上,而后坐到张用脚边,抬头说:“你们先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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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这样睡一夜,你就守一夜?”阿念忙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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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他得天亮才能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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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小娘子莫说躺在大路上,自家的床,被褥若换新的,都先要浆洗几道,大太阳下晒三天,再拿花蒸香熏过,还得好几夜才睡得着。这往后若成了亲,两个人可怎么过?唉……至少也该把张姑爷挪到路边吧?怕车马过来踩到。这两位大哥,一起帮忙抬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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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小喜一路上都在偷瞧阿念,觉着她和常日见的那些女孩儿大不一样,生得甜糯,又爱笑,胆儿还格外大。他竟有几分动心,听到阿念求助,像着了魔怔,忙下了驴子,回头招呼跟在后面那个姓杨的。那人性子极冷淡,听见招呼,略迟疑了一下,才懒懒下了驴。两人一起走过去,犄角儿抱头,胡小喜和姓杨的各抬一只脚,将张用抬了起来。阿念忙扯过薄毡,铺到路边一块草地上。三人将张用抬到那里放平,犄角儿又拿过薄毯盖好。自始至终张用都睡得极沉,还轻吹着气哨儿,三五岁孩童一般。胡小喜心里不由得叫苦,自己大半夜不歇觉,平白跟着这么一个癫人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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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念却对犄角儿说:“我陪你一起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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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有露水,你要着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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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不也要着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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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惯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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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也惯一回。我还没在大路边、月亮底下过过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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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小喜见两人甜来蜜去,心里有些泛酸,心想:你们要成好事,我偏要搅。于是他高声说:“难得这么好的月夜,我也不回去了。杨哥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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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姓杨的又迟疑了一下,既有些诧异,又有些厌拒,但仍微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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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小喜越发高兴:“男女有别,张相公身子两头正好各有一棵树,阿念姑娘就靠着细些的那棵睡,咱们三个靠着这棵粗的睡。男女既隔开了,又互相瞧得见,缓急有个照应。”说着,他便坐到了那棵粗柳树下,又朝那姓杨的招手,姓杨的仍迟疑了一下,才慢慢走过来,坐到了树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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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犄角儿你也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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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守着小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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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小喜见犄角儿耷拉着头,阿念噘起小嘴,都有些扫兴着恼,心里暗自偷乐。没想到阿念却又说:“张姑爷是我家姑爷,我也要守着。”说着就坐到了张用脚边,犄角儿则坐到了另一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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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小喜计谋落空,不好再说什么,跑了这一天又实在困乏,便赌气不再看他们,靠着那树闭起眼,很快便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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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一阵怪声惊醒,睁眼一瞧,是张用。弯着腰,盯着他笑:“鼻泡小哥,起床,查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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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小喜睡得衣裤湿冷、全身酸痛,头上身上粘了许多泥土草棍,叫花子一般。再看其他人,全都已经起来,状貌和他都差不多。尤其阿念,头发蓬乱,半颊尘土,困睁着眼儿,像只草坡上滚晕的小呆羊一般。胡小喜猛地笑了起来,张用龇着牙嘿嘿了两声,随即正色,转身去骑驴。阿念看他笑,再望望犄角儿,也猛地笑起来。犄角儿正在收拾油布羊毡,望了一眼阿念,也嘿嘿笑了。那个姓杨的,则在一边满眼的厌,仔细拈身上的草、拍衣襟上的灰。胡小喜看见,越发笑得止不住,身子抽成了一团。阿念也笑得弯下腰,几乎背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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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他们才终于笑罢,发觉张用早已走远,忙一起骑驴追了上去。张用今天像是变了个人,眼瞪着前方,舌头不住弹响,发痴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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