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关于研究所的事进展如何?导师答应帮忙吗?”
他四下扫了一眼,面有得色道:“在我软泡硬磨之下导师终于松了口,当然还有很多外围工作需要做,慢慢来,不着急。”
到研究所从事考古研究一直是师兄的梦想,对一名历史系博士来说本来不是问题,但时下处处以经济效益为核心,坐办公桌翻故纸堆的考古研究所面临编制紧缩,别说进新人,旧人还在担心被分流呢,这种情况下,只有请在学术圈里名气响、声望高的导师亲自出马,否则半点希望都没有。
但愿他能成功,我想,做学问的人能研究自己感兴趣的课题,实乃人生一大幸事。
为顺利完成最后冲刺,我中断与方舟——我的警察男友的联系,连续十多天宿舍、图书馆、网吧、食堂四点一线,全身心沉浸到1944年那段往事。
上海这个城市,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对我这样除非参加学术会议才迈出校门的女孩来说,那些商场、酒吧、高档娱乐场所就像香格里拉一样遥远,我对它们丝毫没有兴趣,就像它们对我腰间瘪瘪的钱包没有兴趣一样。
网络的优势确实无与伦比,我发帖请求网友提供章炯笙及独立团相关资料的第三天就收到一封陌生邮件,里面有张扫描的旧照片,因年代久远黄得发暗,拍摄地点好像在一个会议室内,当中坐着中山装的中年男子,手边有一叠文件和一个造型别致的小茶壶,桌子两边分坐一名军官,均昂首挺胸,表情严肃。
照片下方注着一行文字:拍摄时间,1944年,中间之人是申克飞,左边是章炯笙。
我欣喜若狂,当即回了封长长的感谢信,并提出若干问题盼望解答,谁知邮件如石沉大海,再也没了消息。我不甘心,连续发了几十封,始终没有回音。
申克飞是章炯笙的顶头上司,第六十师师长,中将,1944年独山保卫战中阵亡。申克飞是正宗黄埔军校毕业生,这在讲究门第出身的国民党军队中是一张利于晋升的王牌,而且他受训期间蒋鼎文正好任黄埔军校教导团营长,有这层师生关系,申克飞在官场上自然如鱼得水。然而官宦生涯并未磨砺掉他的铮铮铁骨,贵州独山保卫战中,他率全师与日军血拼,最终殉职沙场。
如果申克飞能活下来,也像蒋鼎文一样写回忆录,也许能轻而易举解开独立团湖南之行的谜团吧,可那样一来我的毕业论文就泡汤了,历史与现实总是这样不经意纠缠在一起。
选题报告完成后,特意挑选了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趁导师心情特好的时候毕恭毕敬呈上去。
“噫?”导师看完第一页后露出意外的神情,然后戴上老花镜细细阅读起来,一看就是一个多小时。我忐忑不安地坐到他对面,像被告席上的犯人无奈而绝望地等待法官判决。
导师终于看完了,有些疲倦地合上报告,摘下眼镜后揉揉眼睛,闭目凝思。
“岑教授,您觉得怎么样?需不需要修改……”我试探道。
过了令人窒息的三秒钟,导师开口道:“很好,研究方向不错,小中见大,又暗合目前承认国民党在正面战场抗日的潮流,我认为可行。”
意外的惊喜!
我高兴得合不拢嘴:“谢谢,谢谢岑教授指点,谢谢……”
“但是要写出有分量的论文,还需做很多工作,”导师道,“计划到永埠实地调查取证?”
“是啊,我准备明天就动身。”
“无须这么着急,昨天系里接待了几位台湾大学同行,也打算到永埠看看,你不妨陪他们一起去,彼此有个照应嘛。”
“好,我等您通知。”
“还有,到时叫上尹子彬,他对中国近现代史熟悉,说不定对你有些帮助。”
以导师之精明应该早看出这份选题报告有尹师兄的文风,我面红耳赤,低声道:“是,谢谢教授。”
临出门时导师又叫住我,踌躇片刻,转身到书架上取出一本大字典,从里面抽出一张照片,道:“带上它,或许能派上用场。”
我定睛一看,照片上,厚软的黄缎中间摆放着一个古色古香、状若仙鹤的紫砂壶,失声叫道:“这不是申克飞的小茶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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