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七天,古灵的伤已大致痊可,辞别梭宗族主,启程西行。
梭宗僧格自愿追随柴哲任向导,赶也赶不走。端木长风认为西行前途茫茫,人地生疏,有梭宗僧格在旁,必定十分有利,所以要柴哲带着梭宗僧格上路。
依柴哲的意思,反正要经过乌蓝芒奈山,想到山寨辞行,尽客人的礼数。
但古灵心中有鬼,怕千幻剑的人认出他的身份,断然作主,要梭宗僧格带路绕道而行,柴哲不敢不从。
玛楚河已结了冰,不需从乌蓝芒奈河渡口过河。七人七骑,渡河绕过了乌蓝芒奈山,沿大雪山南麓溯河西上。
柴哲的怀中,多了一支斑竹萧。有关安闲云的事,他未透露任何消息。
冰天雪地,雪深没胫,马匹虽然都是百中挑一的良驹,但仍然举步维艰,一天赶不了四五十里。
三天后,干粮已渐渐告晤,但却没有番人的冬窝子。
雪花又开始飘落,风雪交加,白茫茫天地一色。
看看近午,柴哲策马靠近梭宗僧格,拉开掩口叫道:“梭宗僧格,附近能找到宿处吗?”
梭宗僧格也掀开掩口,向西南角一指叫道:“还有两日马程,便是索克图牧地。”
杜珍娘已感到焦躁不耐,这辈子她何曾吃过这种苦头了她一个青春少妇,在中原养尊处优,自进入番境后,天寒地冻。以结冰的肉脯作餐。以雪作床,还得冒着刺骨罡风赶路,浑身又脏又臭,成了一个臭番女啦!看着食物将尽,而柴哲并无找到地方投宿补充食物休息的打算,正在心中冒火,接口大叫道:“柴哲,你们说些什么?”
“我在问宿处。”柴哲答。
“在何处?”
“还有两天。”
“见鬼!这贼番子是不是在坑我们?”她不胜温怒地叫。
“不会的,杜姑娘,请放心。”
“两天之内找不到宿处,我不宰了他才怪。”
柴哲自然心中也感到不安,向梭宗僧格问:“索克图牧地你来过吗?”
“两年前来过。”
柴哲心中暗暗叫苦,番人逐水而居,两年时光不算短,谁知道这两年中的变化如何?他急急地问:“牧地会不会废了?”
“大概不会,索克图族人自从找到那块肥沃的牧地以来,已经有四十年之久了,不会放弃的。”
“除了索克图牧地之外,还可找到住处吗?”
“没有了,还得多走八日,方可有食宿处。”
“附近难道没有人居住了?”
梭宗僧格脸色一紧,恐惧地说:“除了索克图牧地之外,通途数百里之内,有不少可建冬窝子的山谷,但谷内藏有鬼怪,千万不可乱闯。所以从明天起,如果走错了路。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被鬼怪吞噬。”
“你说有鬼怪?”
“是的,多年来,走错路的人,从没有生还过;连迷失的牲口也会平白失踪。”
“谁见过这些鬼怪?”
“我……我曾经见过一次。”梭宗僧格犹有余悸地说。
“是什么样子的。”
“那是两年前的夏天,我经过索克图牧地,在一处山谷口,看到一个熊一样的怪影,眨眼间便乎空失踪,接着是一块乌云向我罩来,我吓得滚下鞍逃命,回来看坐骑已经死了”。”
“那并不一定是鬼怪,真是鬼怪你会逃得掉?”柴哲若无其事地说。
柴哲这辈子从来不曾见过鬼怪,所以梭宗僧格说这一带有鬼怪,自然无法使他相信。
梭宗曾格心中大急,分辨道:“你说我撒谎?不,决不,我不会骗人,那是千真万确的事。我不是此地的人,而且我连喇嘛的法术也不怕。我的名称为狮,胆量自不会小,但眼前出现一个巨熊一样的怪物,又突然在眼前消失,化为一朵乌云迎面涌来,怎能不怕?难道我会说谎骗此地的人吗?后来我到了索克图,方听到索克图对人说这一带有鬼怪,没有人敢在这一带放牧或逗留,任由这一带南北两三百里的大好牧地荒芜。数十年来,附近全长满了大树,人牲绝迹,鬼打死人。你不信鬼怪?”
“俗语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但在没亲眼得见之前,我却不信。”
谈说间,前面展开了无垠的林海。树林在冰雪的覆盖下,毫无生气,荒芜死寂,果真是人兽绝迹的洪荒空域,令人感到无边的孤寂无情地罩紧了渺小的身心。
风云更紧,两人不再说话,除了风声,便只有马儿的喷雾呼吸声和踏雪声,一步一颠地向前迈进。
端木长风心中烦躁不安,猛地加了一鞭,坐骑向前一蹦,几乎颠蹶。
梭宗僧格扭头大叫道:“汉客,千万不可鞭策马匹。”
端木长风听不懂番语,拉开掩口的毡巾,大声问:“柴哲,他说什么?”
柴哲不假思索地说:“他要少庄主不可鞭策坐骑……”
话未完,端木长风勃然大怒,双腿一夹,坐骑再次跃前,一鞭向梭宗僧格抽去,大骂道:“狗番子!你管起我来了。”
人在这种荒漠死寂的环境中,心情坏并非奇事,唯一的办法是克制自己,修养不够的人最易出事。
四天来,不但得不到片刻温暖,连兽影也绝迹不见,再不早些找到宿处,说不定有人要发狂。
梭宗僧格骤不及防,一鞭抽在头顶,如不是头上的毡巾包得厚,脑袋可能被抽裂,身躯一颠,几乎坠马。
柴哲一惊,勒住马扭头叫:“少庄主请息怒,他是好意,请别误会。”
梭宗僧格只对柴哲驯服,不理采其他的人,无缘无故挨了一马鞭,被打得怒火上冲,莫明其妙地手按刀把,怒目而视,似要发作。
“他是什么好意?哼!”端木长风余怒未息地问。
“坐骑已三天不曾饱食,比人更疲惫,再加鞭策,可能力竭,稍一大意,深雪中最易蹶蹄,那么,咱们便得靠两条腿走路了。”柴哲急急解释,稍顿又道:“在这一带绝域中,人与马相依为命,马匹若有失闪,人也就完了。”
“死了一匹马,有什么了不起?哼!这番狗这两天神态有异,很可能心怀叵测。
告诉他,要他给我小心了。要是存心给咱们吃苦头,我可要活剥了他,再不领咱们找宿处,我可不饶他。”端木长风怒气冲冲地说。
柴哲心中有点不悦,无可奈何地说:“少庄主既然不放心他,那么,还是打发他回梭宗家算了。免得迁怒于他……”
“什么?你说我迁怒于他?你是不是要吃里扒外袒护这个番狗?”端木长风怒叫,声色俱厉。
柴哲对端木长风这种无理责难,心中虽感万分不自在,但却不敢反抗,眼中掠过一抹幽郁无可奈何的神色,苦笑道:“小弟与少庄主相处,已有不少时日,而与梭宗僧格相处,仅有区区数天。少庄主说这些话,小弟真不知该如何自处,如何解说才好。”
古灵到底是个老江湖,倒是心平气和毫不激动,赶忙打岔道:“大家少说两句好不好?还要赶路呢,找宿处要紧哪!”
以他的身份和地位来说,明知错在端木长风,却不敢主持公道,只能采取息事宁人、釜底抽薪的办法消极处理。这一来,反而两面不讨好,双方都对他的态度不满。
柴哲不愿再解释,转过头缰绳一抖,向梭宗僧格叫:“僧格,走!”
梭宗僧格已从双方的神情中,看出不对,忍住一口恶气,跟着策马便走。
柴哲与端木长风之间,彼此开始在心中有芥蒂,种下了冲突的根源。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在端木长风来说,他时柴哲的不满,已非始自今日,可以说,自进入西番之后,由于柴哲通晓番蒙语言,无形中成了主脑,对内对外一切安排、取决皆以柴哲的意见为主。这在他来说,不免心中不快,内心深感屈辱和有不受重视的感觉在作祟,经过这次小冲突,他的不满开始表面化,一发不可遏止了。
一个时辰之后,他们进人群山起伏的森林地区。接近一座小山,杜珍娘突然用马鞭一指,叫道:“山下有人影,瞧。”
满腹不自在的端木长风一声怪叫,“叭”一声一鞭抽在马臀上,马儿向前一蹦,冲了出去。
“完了!”梭宗僧格失声叫。
柴哲正欲出声相阻,古灵却急急摇手示意,低叫道:“不必多言,那将是火上添油。”
杜珍娘也不顾一切,驱马前冲。
端木长风的马冲出近三十丈,蓦地“砰”一声大震,坐骑屈前蹄翻倒在深厚的积雪中。骤不及防的端木长风翻越马头,“蓬”一声也摔倒在三丈外。
冲了二十丈左右的杜珍娘吃了一惊,这才猛然警惕,勒住了坐骑。
柴哲跃下马背,将缰交给梭宗僧格,向前急掠。
古灵也将坐骑交给白永安,与柴哲奔向端木长风。
总算不错,不等他两人走近,端木长风已经爬起来了,一面拍打着身上的雪花,一面用靴狠狠踢着马臀,要将蹶倒的马赶起。
可怜的马已断了一只前蹄,挣扎难起,只能不住昂头,频频喷雾,用无神的眼睛,绝望地瞪着踢它的端木长风。
柴哲走近,急急地蹲下捉住马儿的前啼审视,长吁一口气,徐徐拔剑苦笑道:“不中用了。”
“你要干什么?”端木长风厉声问。他看到柴哲拔剑,变色喝问,本能地也将手落在剑把上。
柴哲用剑向地上的伤马一指说:“马已不中用了,反正它死定了,宰了它免得它受活罪。而且,万一两天之内找不到宿处,马肉还可济急。”
端木长风知道自己会错了意,但他这人是不肯认错的,反而心中暗恨,悻悻地将手离开剑把,哼了一声。
柴哲不介意,向梭宗僧格叫:“把马粮和包裹解下来,劳驾,绑在你的坐骑上,你我两人没有坐骑代步了。”
“谁的马死了,谁就得步行,这是规矩。”梭宗僧格断然拒绝,不愿动手。
柴哲叹口气说:“不瞒你说,他是我的主人,我的马必须让给他。你的马驮两匹马的物品,不能再骑了。我们两人步行,不得不如此。我说过你不必来的,如果你要转回去,还来得及,你走吧!”
梭宗僧格一咬牙说:“我不回去,即使回去,人马干粮马料都不够,也无法回到家,我听你的。”
说完,到了伤马旁,解下包裹和马料袋,捆在与己的坐骑上。
柴哲一剑刺入伤马的心窝,伤马猛烈地挣扎片刻,停止了呼吸。他硬起心肠,割了几大块马腿肉,用马褥包上背好,将自己的坐骑交给端木长风,说道:“坐骑给少庄主代步,请珍惜它。”
“你以为我不好意思要是不?”端木长风夺过缰绳,恶狠狠地说。
“少住主请别多心。”柴哲陪笑道。
古灵过意不去,说:“柴哥儿,我的马给少庄主代步好了。”
柴哲淡淡一笑,说道:“不必了。在深雪中行走,马匹与步行相去不远,小侄自信还赶得上。”
杜珍娘不再理会这一边的事,独自策马向前走去,欲到前面察看先前所看到的可疑人影。
绕过小山便是谷口,她突然惊叫一声,一跃下马。
众人循声赶到,走近一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谷口近山坡的树林中,一具番装打扮的尸体,吊在一株树权上,迎风摇摆不定,浑身的衣衫皮袄,被撕得七零八落,尸体和血已结成冰,脸上的恐怖神情,清晰可辨,似是死去不久。树下不远处,积骨形成一座长形小丘。
古灵下马疾趋尸体劳,审视片刻说:“怪事,似是被猛兽所撕裂,怎又会被毡巾吊在树上呢?”
梭宗僧格脸色大变,恐惧地叫:“是被鬼怪所害的,鬼怪!鬼……”
一面叫,一面恐怖地向后退。柴哲一把抓住他,大喝道:“镇静些,怕什么?”
“他说什么?”古灵问。
柴哲将这一带山谷有鬼怪的事说了,最后说:“这人不是土著番子;而是汉人。
尸体的死期很难估计,天气太冷,尸体经名不会腐败。至于伤口,确是爪伤,咱们搜搜他身上的遗物看看……”
“鬼怪?”端木长风不屑地叫,冷哼一声又道:“见他的大头鬼。看着河源图,这儿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柴哲摇头苦笑道:“河源图证明这一带已接近哈喇伯勒齐尔,没有任何帮助,唯一可靠的是向导梭宗谱格,少在主如不信任他……”
“你废话什么?谁说我不信任他了?”端木长风怒气冲冲地叱
柴哲不敢反抗,往下说:“沿大河一带方有牧地,谢金两人方可藏匿,只有梭宗僧格方能带我们沿途搜寻他们的下落……”
“难道不能抓几个番子做向导?”端木长风不悦地抢着问。
“排外仇外之心,番人极为强烈,他们不会甘心被迫作向导的。”
“我不信他们不怕死。”
柴哲忍无可忍,走向雪堆,一面走一面说道:“少庄主大权在握,高兴怎样办就怎样办好了。”
端木长风大怒,厉声问:“你以为办事非你不成吗?”
“我并没这样说,请不必问我。”柴哲悻悻地说。
端木长风突然抢进,手起掌落,“啪啪”两声暴响,给了柴哲两记阴阳耳光,怒吼道:“反了,你胆敢无礼,这还了得?”
柴哲被打得连退两步,口角溢血,伸手抚摸着脸颊,用木无表情的目光,默默地注视着对方,不言不动。
古灵见事情闹僵,急忙上前叫道:“少在主,有话好说。”
“灵老,你别管。”端木长风愤愤地叫。
白永安转过头去,感慨地吁出一口长气。
杜珍娘和文天霸征在一旁。梭宗僧格愤怒地站在雪地中,胸前急剧地起伏。
柴哲徐徐转身,走到雪堆旁,俯身用手猛刨积雪。他的脸颊肌肉不住地扭曲抽搐,牙关咬得紧紧地。
刨开尺余深的积雪,赫然现出一角枣色马腿肌。他用手量量积雪的深度,然后向梭宗僧格招手叫:“请过来帮我,这里有一匹死马。”
古灵急急赶到,众人合力将死马挖出,赫然是一匹鞍辔齐全,带了马包的栗色枣骝。柴哲一面挖掘,一面说:“积雪近尺,而且甚松,这几天大雪不止,马的死亡时间,不出十日。检查里面的马包,便可知道这具死尸的身份了。马额被猛兽的右巨爪所伤,颅骨已碎,似是虎爪,但这一带没听说过有虎。”
马包中有睡囊,一些换洗衣物,一看便知是汉人的物品。古灵详加搜查,从马鞍袋的夹缝中,搜出一封书信,收信人的大名,赫然用汉文写着:“此致:和硕丹泽阁下亲启。内详。”
“是给金宏达的。”古灵喜极大叫。
拆开信,笺内写着:“宏达吾兄大鉴:目前自中原突来一陌生人,姓柴名哲,声称欲至西番投靠吾兄,然由其协助梭宗家之情景揣测,显然来意不善,似将不利于吾兄。兹派三拨弟兄共十六名各带手书西上,希望找到吾兄面呈,望速作准备。该姓柴之年轻人身手不凡,务请小心在意。又:敝山此次图。谋梭宗牧地,如不幸失利,弟可望重返中原,西番非弟可一展抱负之地。吾兄如安顿妥当,请务派人前来知会。周寨主对上次未能挽留吾兄虎驾于山寨共享富贵,引为平生憾事,嘱弟代为致意,如能诛杀柴哲,当另派人专书奉告,勿念。知名不具。”
“定是巴罕岭的好汉青狮周起风的弟兄,派人送给金宏达的信。”柴哲说。
“可惜!信差已被猛兽所杀。”古灵惋惜地说。
“依信上的口气看来,谢金一行六人,曾经到过巴罕岭,拒绝逗留西上,至今仍未安顿下来,所以巴罕岭的人方分三批信差带信西上寻找。算日期,当在他们大败之前所派出的人。这一批信差该不会少于五人,一人被猛兽厉害,还逃走了四个,咱们必须赶快追。”柴哲极有条理地分析,突然发觉最后一句话不妥,接着解释道:“小侄多言了,一切由灵老作主,追与不追悉凭灵老卓裁。”
端木长风余恨末消,就不听他的,冷冷地说:“死了一个信差,其他的人必已受伤或惊破了胆,很可能躲在附近的冬窝子中,咱们先搜附近,只消找到番人,便可找到信差的下落。说不定咱们要找的人,就在这附近呢。”
柴哲一次上当一次乖,干脆不再表示意见,站在一旁转首他顾,置若罔闻。他心灰意懒,决定不再多管闲事。
古灵有点为难,但不得不向柴哲问:“柴哥儿,你认为如何?”
“小侄没意见。”柴哲含笑答。
“你说过这附近没有番人?”
“梭宗僧格说要两天方可赶到索克图收地,这附近没有番人,也许是真的。”
“如果我找到番人,我不宰了这具番子才怪。”端木长风盯着梭宗僧格恨很地说。
柴哲不做声,心说:“你如果不讲理,我可不能坐视。”
“少庄主要在附近找?”古灵问。
“花两天工夫,搜。”端木长风断然地说。
“好吧,搜,小心猛兽。”古灵无可奈何地说。
“咱们艺臻化境,怕什么猛兽?”端木长风乖戾地说。
他要一意孤行,古灵不加阻止,便没有人再反对。跨上坐骑,驰向谷口。
柴哲和梭宗僧格走在最后,牵着坐骑步行。梭宗僧格已看出柴哲的处境,心中不住替柴哲叫屈,硬着头皮跟定了柴哲,将鬼怪和生死大事置之度外。
山谷向南曲折延伸,逐渐上升,看山势,这儿可能原有一条小溪流,流入平原注人玛楚河。
绕过第二座山脚,古灵突然用马鞭向西面一座山头一指,骇然叫:“瞧,那是什么?”
所有的山,几乎都是顶部光秃秃,只有积雪没有树影,夏秋之间大概只有草而没有木,山颠高约百十丈,站着一个似人非人,似兽非兽的黑色庞然巨物,形状像立熊,也像黑虎,雪花飘舞,视线受阻,看不真切。
“很像熊。”文天霸叫。
“熊需冬眠,不会出来的。”柴哲接口。
“那……那是什么?”
“不知道。”
“会不会是人熊?”
“人熊生长南荒,这儿没有人熊。”
“永安兄,上去看看。”端木长风叫。
白永安跃下马背,将剑系在背上,向山颠急升。
“杜姑娘,你去相助白老弟。”古灵向杜珍娘叫。
杜珍娘飞跃下马,急起直追。
他们到了半山,怪兽突然向下一蹲,不见了。
到了山顶,两人只看到雪地上留着径尺大的圆形脚印,没有趾爪,看不出是啥玩意。同时,步度不大,只有两脚行走的脚印,兽类该有四足,为何仅有两足?两人未加细察,匆匆滑下向古灵说:“足迹是往谷内走的,不知是何种兽类。”
“会不会是番人养的髦牛?”古灵问。
柴哲接口道:“番人豢养的髦牛,是白色的,或者黑白相混,只有野生的髦牛是褐黑色的。”
“你认为那是野髦牛?”古灵问。
“决不是髦牛。”
“走,往里搜。”端木长风叫。
柴哲一面走,一面向脸无人色的梭宗僧格问:“你以前所遇到的鬼怪,是不是刚才的黑兽?”
“很……很像,很像,我……我有点害怕。”梭宗僧格答。
“不要怕,我们人多。”柴哲安慰他说。
深入二十里左右,天色已晚,不能再走。众人找了一处背风的山崖,吃过干粮,堆雪为床,往皮睡囊中一躺,将雪堆满全身,只露出头部一段,开始人睡。六个人轮流守卫,第一班是端木长风。
午夜,是柴哲轮值。虽是夜间,但雪光隐隐,可远视四五十丈外。
蓦地,他发觉南面出现了两个黑影。
北面,两个白影与雪同色,正徐徐向他们的宿处爬来,无法发现。
他吃了一惊,火速推醒古灵,低声叫:“有两个黑影,已到了三十丈内了。”
古灵挺起上身,钻出皮睡囊,拿起蛇纹杖,看清了徐徐接近的巨大黑影,抽口凉气低叫道:“叫醒所有的人,猛兽来了。”
等所有的人起身戒备,黑影已接近至十丈左右了,高有近丈,凶猛狞恶,确像一头巨大的人熊。
“呜……”怪兽发出了牛鸣似的怪叫声,其声低沉震耳。端木长风一声长啸,挺剑抢出。
马匹被怪叫声和啸声所惊,奋髦长嘶,不住蹦跳转动。
古灵接着跟上,第三位是文天霸。
柴哲拉了梭宗僧格,跟在第四个扑出的杜珍娘身后。梭宗僧格已惊得双腿发软,被柴哲拖着走。
两黑影回身飞奔,一蹦两丈,去势迅疾无比,似是滑雪飞行。
众人的轻功都甚高明,但两黑影似乎更快。柴哲本想全力施展,追上去看个究竟,但带了一个梭宗僧格,无法如愿。
黑影若即若离,快追快走,慢追慢走。追过山的另一面,后面马嘶声震耳。
“糟!我们的坐骑。”柴哲惊叫。
“你回去照顾坐骑。”古灵叫。
“不必追了,坐骑要紧。”柴哲大叫。
为了无关痛痒的事,好奇地追怪兽,确是不智,连执拗的端木长风也闻声止步。
蓦地,黑影站住桀桀怪笑,笑完用汉语说道:“老命尚且难保,还耽心什么马匹?”
“是人!”古灵讶然叫。
“你们才不是人。”对方怪叫。
“阁下是汉人,贵姓?”端木长风厉声问。
两黑影扭头飞奔,狂笑声震耳。
“追!”端木长风怒叫。
古灵也疑心两黑影是谢金两名白莲余孽,所以会兴妖作怪,不假思索地大喝道:“追!不必管马。”
端木长风起步在先,而且轻功极佳,所以追得最快,越过一座山崖,前面的两个黑影已经越过崖的另一面脱出视线,他毫不考虑地跟进。
走在前面的黑影以极快的手法脱掉罩在外面的熊形黑毛皮衣和头上面具,交到同伴手中。成了一身白羔短装的雄壮大汉,向雪地上一伏,与雪同色,像是平空消失了。
恰好端木长风绕过崖嘴,毫无戒心地掠到。
白影等个正着,伸手一勾,便扣住了端木长风的右脚踝,人亦暴起,顺手一带,端木长风惊叫一声;扑地便倒。不等端木长风挣扎解脱自救,白影一掌击出,“噗”
一声重重地击中端木长风的后脑,立即应手
昏厥。古灵绕出屋脚,白影已挟起了端木长风,在桀桀狂笑声中,如飞而去。
山崖交错,树木凌乱,夜色昏暗,只追了片刻,雪地上连脚印也找不到了。
古灵大惊,焦急地大叫:“长风贤侄,长凤贤侄……”
除了风声和音波震落树上积雪的声音之外,雪山寂寂,风雪茫茫,哪有端木长风的回音?
白永安气喘吁吁地跟到,急问:“古老,少庄主怎样了?”
“不知道。”古灵抽着冷气说,慌乱地又道:“先前只听少庄主惊叫一声,我只看到前面有一个白影狂笑着如飞而遁,仿佛看到白影的左胁下有物,恐怕……恐怕少庄主凶多吉少,黑影和白影的轻功十分可怕,而且地形熟,追丢啦!”
后面的人陆续赶到,柴哲和梭宗僧格最后到达。
古灵将所见叙述了一遍,跌脚道:“糟了!丢了少庄主,如何是好?柴哥儿,你有何高见?”
“小侄毫无意见。”柴哲无可奈何地说。
“柴哥儿,请不要闹意气,少庄主心情烦躁,自不免意气用事,请不要和他计较,冲老朽薄面……”
“灵老,小侄怎敢和少庄主计较?事实是小侄一无所知,怎敢妄论?”
杜珍娘冷静下来了,抱怨道:“咱们这六个人中,到底由谁作主?古老,不是我抱怨,少庄主虽身份特殊,他是会主的少公子,但会主既然授权给古老。便该由古老作主才是,岂能任由他轻举妄动,意气用事?”
文天霸个性耿直,也悻悻地说:“为了少庄主一时意气用事,眼见得咱们已被人诱入虎穴,进退失据,可能得埋骨此地,何苦来裁?”
古灵暴躁地说:“目下不是怨天尤人的时候,咱们必须找出解决之道。眼前的事实是敌情不明,马匹行囊必已全失,处境险恶,埋怨又有何用?”
“然则古老有何打算?”白永安沉着地问。
“我……我认为极可能是谢、金两人潜伏在这一带,他们已从巴罕岭的朋友口中,得到了我们的消息,因此咱们将有一段艰苦的恶斗,除了找到他们的巢穴一拼之外,别无他途。这件事得偏劳柴哥儿,请柴哥儿向梭宗僧格查问这一带的地势,以便进一步搜寻他们的巢穴。事态如火迫眉睫,如果少庄主的身份被他们认出,大势去矣!柴哥儿,你意下如何?”
柴哲正在思索杜珍娘的话,思索“会主”两字的含义,再回想从所知道的什么荆轲坛,红线坛等等情景,不由心中悚然而惊,预感到辰州苗区的山寨山庄,决不是什么好路数,极可能是江湖中秘密帮会的中枢重地。
端木鹰扬既然是会主,那么,缥缈神龙的地位也不会低,少庄主既然亲自出马,不畏艰险远走西番,事情决不简单哩!
他正在沉思,没听到古灵在向他发问。
“柴哥儿。”古灵再大声叫,以为柴哲在发怔。
“古老,有事吗?”他神智一清地问。
古灵苦笑一声,将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柴哲沉思片刻,从容地说:“以各种迹象看来,山谷内并没有鬼怪,而是有一批艺业奇高的人盘锯在内,巴罕岭信差的死,不是被鬼怪所害,而是被人用爪类兵刃惨加杀害的。”
“但……但谢、金两人并不是用爪形兵刃的。”古灵接口。
“从信差的惨死形状看来,决不是猝然被杀,而是被擒住虐杀的,吊在谷口示警,警告其他的人,显然口供已被逼出了。因此,谷内盘据的人,决非谢金两人所为,已可断定。梭宗僧格对山谷敬畏万分,不敢进入,因此他对谷内的情形,一无所知乃是意料中事。”
“依哥儿之见……”
“少庄主是否失踪,咱们不敢断定。目下咱们只能分途进行搜寻,以尽人事。”
“还能分途?”杜珍娘犹有余悸地问。
“是的,非分不可。”
“如何分法?”古灵问。
“人多反而容易引起误会,咱们希望不与谷中人冲突,和平解决,诸位可回到宿处等候,如果有人现身,切记非万不得巳,决不和对方翻脸。小侄带梭宗僧格和白叔,且在附近找一找足迹,趁大雪未将足迹俺没之前,希望能找到谷中人的住处,或引出他们现身谈判。咱们无意冒犯他们,不会有利害冲突,解决的希望并不是没有的。”
“好,依你。”古灵断然地说。
“如无意外,明晨咱们在宿处见面。”柴哲沉着地说。
听柴哲分析说谷中人不是谢金两人,白永安反而感到心虚,有点心惊肉跳的感觉。
看了对方高大颁壮的身材,而轻功又如此超尘拔俗,他怎能不心虚?柴哲要他一同前往搜寻谷中人的住处,他不由心中叫苦,但为了自己的身份和声誉,又不能不硬着头皮应诺。
六人就此分手,柴哲领先向右走,沿途留意雪上的痕迹,加快脚步急搜。
黑影的足迹很易分辨,大而椭圆,是专用来行走雪地的雪靴,面积广而可以滑行。
绕过一座树林,果然被他找着了。雪花不断飘落,但还不至于掩没足迹。
跟踪追寻约两里左右,足迹愈来愈深。柴哲猛然醒悟,向白永安说:“他们在故意引诱我们深入,小心了。”白永安感到毛骨悚然,风吹树动,雪花抖落,都会令他心惊胆跳,疑神疑鬼,右手搭在剑把上,他感到自己的手不住抖索,身上愈来愈冷,心中不住咒骂:“小畜生!你可拖着我受罪哪,你这该死的家伙,老天爷保佑你快点知难而退好不好?”
人在危难中,少不了怨天尤人。他虽在心中咒骂,却不能不暗暗佩服柴哲的胆识和冷静的修养,自愧不如。
梭宗僧格似乎毫不胆怯,好像认为在柴哲的身边,便可不怕鬼怪。那天他亲眼看到柴哲搏杀喇嘛僧,喇嘛的邪术毫无用处。独闯蓝鹃旗的驼城,没将数百名蒙骑放在心上。因此,他对柴哲深具信心,居然敢放胆在后跟随。“咱们回去招呼古老一同前来,好不好?”白永安问。
“不行,等他们到来后,足迹便找不到了。”柴哲泰然地答,似乎胸有成竹。
“他们如果是故意引诱我们……”
“咱们已等于是流水下滩,非追踪而入不可的了。”
三人循足迹意走,不久,进人了冰雪封闭了的山谷中心,两侧全是高山峻岭,谷中是广约五六里的山坡平原。
足迹消失了,消失在谷口隘道的密林中。
远远地,传来数声可怕的历嗥。
“狼群!”白永安骇然叫。
“不是狼群,是獒犬。”柴哲说。
“獒犬?”
“不错,我曾经在故乡见识过这玩意,那是蒙人所豢养的凶猛犬类。这是产自乌斯藏的巨型猛犬,与方斑猎豹同是乌斯藏的两种特产家畜,凶猛较狼更有过之。咱们找到他们的住处了,为避免误会,等天明再行前往。”
“好,咱们认清方位,回去,小心了。”
“方位倒容易记忆,这一带的山势甚易辨识,错不了的。”
“我是说,必定有人监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所以要小心。”柴哲低声说。
回到住处,马匹踪迹不见,行囊睡袋全丢了。古灵三男女等在当地叫苦不迭,他们在附近授了一遍,但一无所获,蹄印已被雪花招没,去向不明。
丢了端木长风,坐骑和行囊也全丢了。在这冰天雪地,百里内人兽绝迹的山野里,丢了马匹行囊,等于是濒临绝境,大事不妙。
“真要命:这下子真的完了。”黑大个儿文天霸绝望地叫。
柴哲将发现谷内有獒犬吠声的事说了,最后说:“目前唯一的希望,便是去找谷主交涉,未到最后关头,咱们决不轻易放弃希望。走,到谷里面再说。”
他们重新回到谷口隘道的密林中,柴哲说:“咱们必须养息安睡,明天将是咱们的生死关头,必须养精蓄锐,所以得好好睡一觉。”
“时候当已不早,老朽先任守望。”古灵说。
“不必了。”柴哲若无其事地答。
“不派守望?你……”
“咱们已在他们监视之下,如果他们要动手,绝不会等到现在了。小侄还不知山谷的主人用意何在,但至少知道他还不打算在咱们表明来意之前抢先动手搏击。”
“哦!这是说,咱们附近……”
“少说也有五个以上的人在监视着我们。”柴哲大声说,意在让监视的人听到。
蓦地,右面不远处狂笑声震耳。
文天霸举步便欲抢出,被柴哲拉住了,低声说:“敌暗我明,不可激动。”
文天霸忍住了,他尚肯听柴哲的话。
獒犬的厉嗥声间歇地传来,六个人在树下用雪掩体,沉沉睡去。他们穿的是番装,皮衣皮裤不怕雪侵,将衣领拉起盖住脑袋,虽无睡具可御寒,即使感到寒冷,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严冬季节,昼短夜长,等他们睡了一大觉,天色方泛现鱼肚白。
云沉,风恶,酷寒,飘雪,呵气成霜,又是风雪交加的一天。
ydz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