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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朝明没有作声。
“看来是叫本王说中了,四哥出征当日,大人前来相送,说明大人最终认可四哥,与本王已是彻彻底底的同党之友了?”
柳朝明一听“同党之友”四字,一勾嘴角露出一个讥诮的笑:“你身负重伤,被朱南羡软禁于此,生杀予夺都在朱南羡一念之间,跟个死人没分别,还提什么党友?”
朱弈珩听了这话,并不生气。
他知道当年朱昱深与柳朝明立下盟约时,曾许了柳朝明三诺。
后来朱昱深与他提起自己与柳昀的约定,说过一句话——十年之约,其实也是谋。朝中臣工千百,有志有智者众,然,只有柳昀独一无二。本王以十年约,所图谋的,唯柳昀一人尔。
朱弈珩当时还问过朱昱深,既是图谋,那四哥许柳昀的三诺可是饵?
朱昱深答:不,诺即是诺,本王会守一生。
“你准备何时动手?”朱弈珩没续方才的话头,转而问道。
柳朝明道:“我尚不打算动手。”
“为何?”朱弈珩诧异道:“年初四哥因决定出征,已然错过了一个绝佳的时机,如今朱南羡亲征,苏时雨出使,你只要布局半年,在他们回来之前发动宫变,将大权握在手里即可,至于兵力你勿需担心,我——”
“你也说了,如今朱南羡出征,苏时雨出使。”柳朝明不等他说完,打断道。
朱弈珩随即明白过来。
家国疮痍,外患深重,这样的时候,实不益再添内忧。
朱弈珩笑了一下:“又要错过一个好时机。”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那你为何要在这个时候安插人手,十三现在已是陛下,你就不怕惹他生疑?”
然此问一出,他蓦地反应过来,“十三已对你生疑了?”
柳朝明安静了片刻,道:“朱南羡自带兵回来就没闲着,他心思澄明异常,许多事比旁人看得更透。昨日议礼部右侍郎人选,曾友谅提议舒闻岚,七卿里除了沈青樾,其余的皆无异议,奏本递到皇案,朱南羡只批了两个字‘不妥’。”
朱弈珩略一思索:“他是猜到你拿矫造诓朱沢微那回,矫造是舒毓模仿先帝笔迹写的了。”
柳朝明道:“他既然能在奉天殿上当着众臣的面给你一刀,说明昔日宫前殿,昭觉寺的种种,是谁布局,谁又知情,他心中已经有数,只是碍于北疆的战事,暂且没有动四殿下罢了。”
“这么说,他如今不动你,也是因为朝政民生离不开你?”朱弈珩道,笑起来,“那你还真是冤,说起来你这些年并没有在党争里搅合多少,不过因为一玦盟约出手过几次。但十三这大半年来历经朱悯达,朱沢微,朱祁岳之死,受尽磨难,夺嫡的惨烈残酷早在他心中烙下深痕,深知一个江山容不下两个想承大统的王,你此前种种作为,他必将你归于与四哥一党,无论你解释与否,他身为帝王,已是必不可信了。”
柳朝明见他说来说去,话头又绕回自己身上,十分不耐,起身道:“陈谨升若不是四殿下的人,那本官便用自己的人了。”
“他是。”朱弈珩道,“且本王还可以给你交个底,早年本王安插线人,于各部衙门都搁了几个,为防误事,许多条线早已拔除,但有那么一两个一直藏着,未曾动用,其中有一人后来与苏时雨走得很近,他二人是真心相交,并非本王授意,因此绝不会惹苏时雨一党怀疑。逢此危急之时,柳大人若用得上,便把这枚棋子也用了吧——今京师衙门府丞,周萍。”
朱南羡送完沈筠归来,身边又多跟了一名侍卫,秦若。
秦桑与秦若是两兄弟,自小便跟在朱南羡身边。八年前沈筠嫁朱昱深为妃,远赴北平府,东宫上上下下无一人放心,朱南羡于是将自己这两个贴身护卫给了沈筠,让他们只听四王妃一人之令,无论如何护她周全。
今年年初,昭觉寺事变,故太子与太子妃惨死,沈筠带回京师的百余兵马就是以秦桑秦若为首。朱南羡出逃东宫当夜,沈筠派秦桑护送。而今朱南羡继任为帝,秦桑做了新帝贴身侍卫,沈筠要回北平,不忍秦氏两兄弟分离,便将秦若留了下来。
奉天殿的管事牌子吴敞一见朱南羡,迎上来拜道:“陛下,今早柳大人过来送拟好票拟的奏本,还说有事与陛下商议,老奴现下可要传他觐见?”
朱南羡一面走一面道:“嗯,传他来谨身殿。”
吴敞又道:“府军卫指挥使梁大人已在奉天殿外候着了,说有要事禀告陛下,也要令他去谨身殿么?”
朱南羡听了这话,步子一顿。
亲军十二卫由北大营,值卫所统管,就算有犹疑不决的事也会先问过左谦或时斐,等闲不会找到他这里来。
府军卫?如今府军卫手上最棘手的事便是看管朱弈珩了。
朱南羡点头:“也传梁阗。”
谨身殿即御书房,梁阗刚与朱南羡禀报完事宜,外头吴敞便道:“禀陛下,柳大人到了。”
朱南羡看了梁阗一眼,令他站去一边,才道:“传。”
柳朝明进殿后,行过礼,尔后将手里的奏疏递给尤梓,由尤梓呈于皇案。
朱南羡翻开一本奏疏,一面看一面道:“朕听说,柳卿有事要与朕商议?”
柳朝明道:“回陛下,臣昨日听沈尚书说,重整神机营,建立陌刀卫的事宜,陛下决定暂且搁下了?”
朱南羡动作一顿,思量了片刻才道:“朕不愿搁下,但朝政开支吃紧,战事未止,建立陌刀卫斥资甚巨,凡事有轻重缓急。”
柳朝明道:“但臣以为,边疆战事不休,是因为朝廷没有实力将其一击即溃,只有加强军事防备,令敌寇暂不敢扰境,才能得以休养生息。臣知道神机营与陌刀卫开支不小,陛下可否先立下国策,缓慢重整建立?”
朱南羡道:“既立国策,便该实行。你既是听沈青樾提起此事,他定与你说过,若要获取足够开支,只能增赋添税。民生艰难,流寇四起,朕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增税?”
柳朝明道:“民生艰难的原因之一,是因景元初年为增财力,土地私有兼并严重,众多农户无地可耕,后虽下令整改,但一直未能切实贯彻,加之天灾连年,落得如今局面。陛下不必切实增税,可以土地为单位,而并非户籍以单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