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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小火者推门而入,跪地跟朱南羡行了个礼,将竹箕里的新香搁在案台上,又将香灰扫了,躬着腰退出去时,低低说了句:“苏大人有难,奉天殿。”
朱南羡听了这话,心中顿时一沉。
他虽不知这小火者是受何人指使,但他如今被禁足,此人托付到他这里,想必形势已万分危急了。
朱南羡的目光四下里一扫,借拈香之际,将案台上一把剪香的剪子拢在袖中,负手回身:“本王要见伍喻峥。”
一名守在堂内的羽林卫道:“不知十三殿下要见伍大人所为何事?”
朱南羡道:“怎么,本王要见区区一名指挥使,也要跟人请示了吗?”
他虽落难,好歹还是嫡皇子的身份,且堂内还有鹰扬卫守着,那名羽林卫不敢再有疑:“属下失言,属下这就去请伍大人。”
少时,伍喻峥进得佛堂,跟朱南羡拜见道:“不知十三殿下要见卑职所为何事?”
朱南羡站在一片晦暗的光影里,张了张口,似是说了句什么。
伍喻峥没听清,再拜道:“殿下恕罪,可否请殿下再说一遍。”
朱南羡沉默一下道:“本王伤病未愈,又进了一日香,实在是没甚力气,你且走近一些,本王不过想问问南昌府兵的事。”
伍喻峥闻言不疑有他,走近了数步,然而就在这时,忽见银光一闪,朱南羡反手一抬便将一把剪子抵在了伍喻峥脖子上:“叫守在外头的人都滚,本王要去奉天殿。”
剪子头虽不锋利,但在朱南羡精准的力道下,竟也刺破伍喻峥脖颈皮肤,淌出一行血来。
堂中的羽林卫与鹰扬卫面面相觑,伍喻峥倒还镇定:“十三殿下以为凭一把剪子就能制服卑职吗?”
朱南羡道:“自然你也可以两败俱伤地跟本王打一场,或者将外头的羽林卫叫进来,合力将本王杀了也无妨。但你奉命护送本王来西阙所进香,本王若死了,你可能活?反正朱沢微要的只是羽林卫,不缺你一个指挥使,且你手太脏,身上昭觉寺的案子还没洗干净,倘本王也死在你手里,他正好将所有罪名往你身上一推,自己反倒干净清白。”
伍喻峥听了这话,目光一黯,神色似有松动。
朱南羡于是道:“本王不过是想去奉天殿一趟,去不了那今日你我便一起死在这。”他笑了一声,“反正本王是不要命了,你要不要命,就看你自己了。”
伍喻峥再一沉吟,随即喝道:“羽林卫听令!”
“在!”
“即刻退到西阙所外头去,本官有要事与十三殿下相商。”
朱南羡一进奉天殿便见苏晋被一名羽林卫制服在地,她的手指被夹在拶子中,左手的四指五指已被夹破淌出血来。
除皇帝外,任何人不得在奉天殿中动大刑,是以朱沢微未用杖未用笞,却用这种对付妇人的刑罚来逼苏晋认罪。
朱南羡瞳孔一缩,大步流星走上前去,抬脚踹开制住苏晋的羽林卫,拎起刑官的领口将他攘倒在地,然后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拶子松了,细看了看苏晋手指。
好在用刑不久,没伤到骨头,但十指的指节间皆伤痕累累,想来是受了不少罪。
朱南羡这才抬眸看了眼苏晋,见她额间细细密密尽是汗,眸色已疼得涣散,心中宛如被人刮了一刀,哑着声道:“我来晚了。”
苏晋的眸光这才渐渐聚拢,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听朱沢微道:“十三你也太不像话了,当年父皇为母后进香,每日自辰时守至戌时,眼下戌时未过,你便擅自离开西阙所,实在是大不孝。”
朱南羡恨不得一刀劈了朱沢微,却强忍住心头怒火,直起身,目光自地上的状纸上一扫,淡淡道:“皇兄误会了,本王听闻你在此问案,怕有冤错判错,特地赶来为苏御史作个证。”
他说着,弯身拾起地上的状纸,粗略看了一遍,见那状纸右下角已被苏晋画了押,知道她一定是被羽林卫强按了指印,于是将状纸撕了,又道:“这诉状上的笔迹不是苏御史的,其中内容也是胡说八道,苏御史的家书是本王着亲兵去送的,他何时至,何时归,她根本不知情,且苏御史少时离家,十年未跟杞州苏府往来,怎么可能知道当年的家中小妹要上京寻她?恐怕这个叫苏宛的长什么样,苏御史都不记得了。”
朱南羡说到这里,慢条斯理再添了一句:“也不知皇兄查清没有,这名苏宛当真就是苏御史的妹妹?还是被有心人利用,专程上京来栽赃陷害的?”
第115章 一一五章
“前言不搭后语, 既十年没跟苏府来往,苏御史又如何及时得知其父过世的消息?”朱沢微道,“十三你与苏御史相交甚密,救他心切,这本王理解。但你不能为了救人就作伪证, 为兄念你伤病未愈,暂不与你计较,你若再胡搅蛮缠, 莫怪为兄连你一齐重惩。”
朱南羡道:“皇兄认为本王作伪证, 是因此案尚未水落石出。本王虽是行伍之人, 也知道审案定罪需人证物证俱在, 眼下苏宛与太仆寺邱使丞尚在进京途中,皇兄单凭几样由通政司呈来的物件就要重罚一名四品御史,恐怕于理不合。”
他说到这里,微微一顿, 忽然抱拳对着朱沢微一揖:“皇兄不如稍后几日,等苏宛与邱使丞进京,到时若仍证明苏御史有教唆纵容之罪, 皇弟甘与她一同领罚。”
日暮戌时,大殿幽幽,朱沢微隔着昏黄的灯火看向朱南羡,片刻只道:“来人, 再给本王多掌几盏灯。”
士别三日, 当刮目相待。
朱沢微其实知道他这个十三弟心思明透更甚旁人, 但他自小所得的偏宠太甚,虽赤诚坦荡,却不愿直面这昭昭皇权背后的晦与暗。
都说刚则易折,朱沢微原以为朱南羡经此番大难,即便不会一蹶不振,怎么也要大半年才回缓过来。没想到这才短短月余,他这个从来一根筋的十三弟非但生出了这许多弯弯绕绕的心机,竟还能强压下对自己的痛恨,变得能屈能伸起来了。
是因为这个苏时雨吗?
朱沢微想,若十三还是从前的十三,暂不取他性命实也无妨,可他如今既要算,既要谋,那便是劲敌,是对手,是对自己而言,非杀不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