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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到晌午,赵潋才慵懒地爬下床榻梳洗,她再醒来时,君瑕正负手立在亭廊底下,昨天下了一场秋雨,今日天气又清凉了几分,将暑气蒸腾了不少走了,等赵潋换好烟罗软锦红裙,梳了个简约发髻出门,正好听到他说,“这个季节,姑苏应还未入秋。”
南方秋来晚,天气应还热着,但比先前的三伏天道要好上许多了。
赵潋嘤哼一声,“杀氏四兄弟,是你什么时候捡回来的,竟全养在姑苏?”
君瑕品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醋味儿,很是无奈。“他们是几个流离失所的孩子罢了,几年前,全村被屠戮,无父无母流落异乡,我恰巧经过,见他们身世可怜,便将他们带在身边养着。”
那身世只怕不止可怜,他自己何尝不是一样?
赵潋心下一片酸楚,他说得对,她不该问下去,她知道自己也承受不了真相。
她垂着脑袋伤春悲秋的,气色恹恹,君瑕不想她还过去伤神,轻轻将赵潋按在怀里,不自觉带了几分温柔。“我还在。”
赵潋点点头,只是有些收势不及,还是教一滴泪砸在他的肩头。
她窘迫地将眼眶擦干,君瑕才松开她,“太后这几日据说不大好,你既已回宫还是要去探望的。”
赵潋倏地抬起目光,太后和君瑕积怨甚深,当年谢家灭门案,她恐怕自己亲娘也牵涉其中。君瑕说起来太后,虽语调如常,但赵潋看得出他只是在修缮和隐藏心绪。
“那也好,我饿了,稍后我再去见母后,先用膳再说。”
赵潋这处寝宫很是低调奢华,未出宫建府之前,她有两个心灵手巧的婢女,烧得一手好菜,赵潋朝她们耳语了几句,不到半个时辰,端了整整半桌上来。
还有昨日元绥留给她的两坛子昙花酒,赵潋掺了点儿甜汤,调成甜酒,才给君瑕小斟了一盏。温热的菜肴样样精致,赵潋都不知怎么动筷子,君瑕扫视了一遭,垂眸有了几分笑意。
赵潋挑了一块绿豆糕,有点儿惊讶,“我记得,你从小就不爱吃甜食。唔,这是个破绽,我竟没发觉。有一次我给你从宫里偷绿豆糕,你就没吃,还拿去喂老鼠了。”
赵潋放下绿豆糕,筷子插向另一条桂鱼,啧啧道:“师父最好垂钓,他还好己之所欲强施于人,不是拉着你就是拉着我陪他枯坐,他钓不着鱼,怪着我说话惊扰了鱼儿,有一次我和他比赛,我钓了小半桶了,他一条没捞着,可见不是我说话的缘故。”
君瑕轻笑,少不得要替师父正名:“他用的直钩。”
“哦,这样么,那我倒没留意。”赵潋满不在乎,“臭老头真把自己当姜太公了,可朝中哪有什么文王。”
赵潋的筷子在空中夹了两下,清脆相击,要是在旁人面前是很没礼貌的,但自幼时起,他们一道同桌吃饭的机会并不少,她向来如此没大没小的,赵潋放下筷子,取了汤匙,舀了几勺翡翠汤给君瑕,“还是这个好,我家的白兔最爱吃。”
君瑕道:“莞莞记错了,爱吃的是灰兔。”
赵潋当然没记错,她就是试探试探,果然,少年时在汴梁的一切,他都事无巨细记得一清二楚。
旧事尘欢,譬如一梦。
她也说不上是欢喜,还是惘然。
她记得师父说过,越是高明的易容术,越是要以伤害己身作为代价。就像上回君瑕给赵清的易容皮,只是一面经过特殊处理的猪皮,然敷在脸上久了,毒素亦会渗入肌肤,让皮肤暗黄无光,蚕食肌理,中毒者少年时便可形似耄耋老者。
君瑕与谢珺的面貌全不相似,谢珺是张扬跋扈的美,先声夺人,器宇不凡,君瑕更多是含蓄内敛,棱角轮廓虽不太锋利,但也突出有致,一个似峥嵘群玉之山,一个如微澜百尺之水,全然不同。
然要经过这般的改变,摧毁身体的程度远非赵潋所能估量。
就像销骨毒发之时疼得近乎失去知觉那般……
所以销骨之毒,才是致使他面目尽改的症结所在?
赵潋想得出神,筷子插在白米饭里乱捣,君瑕也无心用膳,伸手在赵潋眼前一晃,她悠悠回神,清咳一声,“用饭罢,你吃着,我先走了,等会回来。”
她撂下碗筷急匆匆地便走到了外间,葛太医正好在宫中为小皇帝号脉,每逢朔望,小皇帝的身子骨都要经由三名太医之手来确认平安,赵潋将葛太医传到御花园,在一面缀满葡萄藤的花架下,开门见山。
“上回你们说的销骨之毒,可有什么遗漏了不曾向我说的?”
葛太医联想到前不久在行宫发生之事,愣愣着上下一串联,登时一拍脑门儿,“对对对,公主,老朽记性不大好,忘同公主说了,那销骨之毒只有种在少年人身上,才能让人易容换貌。当年谢公子正是中了此毒,如今才变成这副模样的。”
马后炮啊马后炮!
赵潋气极反笑,差点将这老头儿一指头点在这儿,教他晒半天太阳!
要是那日就说清楚了,她不至于被君瑕那厮骗到今日。
葛太医委屈,“公主,本来老王是要同你说的,但你那夜走得太快了,压根没听我俩说完……”
“闭嘴!”赵潋怒极,“要不是姓王的瞎说什么‘大限将至’,我至于心急如焚!”
葛太医抿了抿嘴,心说,这可不是什么瞎说。